第469章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
甄氏一族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女子更可憐,皆入了煙花柳巷之地成為輕賤之身。玉芙蓉有想過一死解脫,可她也知道,代罪之身自戕會連累全族,無辜之人已經很可憐了,再被牽累,便是比之身處地獄還要不如。
清風吹進眼睛裏,盈滿眼眶的珍珠默然滑落,在白淨的臉蛋上滑下一道淡淡的痕跡。玉芙蓉抬袖拭去,拾了心情轉過身來:“我其實理解譚五娘,她活著,至少她妹妹還是安全的。但倘若她死了,明日的譚七娘,就會是今日的譚五娘,甚至更慘。”
幼僖已經聽明白了她的意思,若不能都生,那便選擇都是死,這樣纔不至於讓痛苦延續。因為譚五娘無計可施,所以這是她權衡利弊之下,自認為選擇的最好的一個結局。
幼僖心頭五味雜陳,緩步往銀杏樹下走去。
那裏置了一張石桌,不過片刻無人打掃,銀杏葉已鋪就成了一層金黃的錦緞。她舉步過去,袖子掃過石凳上的銀杏葉,坐下後,也讓玉芙蓉同坐休息。
幼僖拾起桌上的一片葉子,修剪得宜的指尖沿著葉子脈絡輕輕遊走:“譚五娘確實很可憐,我很想幫她,但是我真的做不到。大昭律法一向嚴明,倘若譚仁貴有罪,那麼譚家上下無一人能夠置身事外,便是無辜稚子也會一併誅連。”
“倘若不能救贖,那便替她超脫吧。”玉芙蓉將手裏的一葉銀杏放到幼僖面前,“其實死真的不可怕,但要死得其所,死得值當而不是白白丟了性命,最後才發現毫無作用。”
幼僖拾起玉芙蓉放在桌上的銀杏葉,與手裏的一片放在一起比較,沉默無話。
玉芙蓉則道:“雖然我和這位五姑娘並沒有很熟,瞭解也不多,但我以為,她或許不單單只是爲了報私仇,更多的,應該是不希望再有人步她和她孃的後塵。”
“那譚七娘呢?”幼僖將兩片銀杏葉放在桌上,再拿走一葉,“譚五娘死是因為解脫,那譚七娘又當如何?”
玉芙蓉睜著懵懂大眼,看向幼僖。
“陛下仁慈,若是知道我們破案當中有譚五孃的一份功勞,即便譚仁貴罪惡滔天,但譚五娘無罪且有功,多半會保住一命。”幼僖抬眼睇向對座的玉芙蓉,雙手交疊撐著石桌,“譚七娘生性單純,估計什麼都不知道,但也免不了因為身為譚家人而枉送性命。可是譚五娘隱忍了這麼久,為的就是不讓自己的妹妹步同樣的後塵,但一生一死,怕也不是她想要的最終結局吧。”
玉芙蓉聽後這話,極認同的點了點頭,但她卻前傾身子,看著幼僖,笑容豔豔的回上一句:“當年甄氏蒙難,我父兄罪有應得,我無話可說,那我呢?我妹妹呢?那時我尚未及笄,我妹妹不過垂髫年紀,我們又做錯了什麼?”
不過生為甄家人,得到了甄氏給予的富貴,所以當甄氏傾覆的時候,不過傾巢之下焉有完卵?
如今譚五娘面臨的不過是當年她走過的路,只是若能一死百了,那倒是比她要幸福得多。
幼僖緘默不再說話,這事,她還需再想想。
秋風落葉,心事繁雜,幼僖這一刻裡思慮了許多。忽然又想起玉芙蓉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她說:郡主生來高貴,耀眼如天上月,所享皆是眾星捧月之尊,自然不會明白尋常百姓的艱辛苦楚。
當時聽了這話時,她簡直氣得不行,縱使她生來高貴,卻也不是一帆風順。但如今想來,不過是人的悲歡喜樂並不相同,例如玉芙蓉不會知道她尊貴的郡主爵位之下是如何的如履薄冰,一如她也不會知道原來人性如此齷齪,血脈親緣也不過如是。
或許終究是她見識得太少,所謂民生疾苦,所見所聽也不過單見淺聞,蟬不知雪。
悶悶無語間,忽覺身後有人緩步靠近,陰影覆下,遮了她頭頂陽光。
有淡淡的冷香鑽進鼻尖,幼僖不用回頭都知道那是誰,仍舊雙手托腮,繼續發呆。
玉芙蓉則起身見了一禮,退至一側,安然靜立。
許是許久沒有得到她的迴應,身後之人站不住了,繞過來在她身旁落座,清朗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秦陸白饒有興致的拿起她面前的銀杏葉把玩,不過下一刻,還是抬眼落在她臉上。見她神色惆悵,便側目往一旁的玉芙蓉睇去,意在詢問原因。
玉芙蓉收到示意,正思量該如何開口,便聽著幼僖一聲長嘆,已然道出了心中事:“我是在想,要是譚仁貴倒了,譚家人的結局會怎麼樣。”
秦陸白還以為她在掛牽那封信的事情,本來還有些擔心,但見不是為此,便也鬆了口氣。
略略一思量後,秦陸白斟酌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再隱秘的犯罪也總會有露出破綻的那一天。若是坐實了譚仁貴貪汙受/賄又兼暗殺朝廷官員的罪名,再加上不恪盡職守,以致堤壩損毀,沖毀良田,害得百姓傷亡,居無定所,朝不保夕,這樁樁件件,便是誅九族也毫不為過。”
幼僖喟然長嘆,果然她不是刑部的人,覺得夷三族已是牽連,居然最後最壞的結局是九族之下亦無完卵。
秦陸白伸手取下她髻間的一朵金桂:“好了,有人從上京來,現在已經去了老裴的房間,我們也趕緊過去吧。”
一聽有人從上京來,幼僖倏然回神:“是現在嗎?”
秦陸白點點頭。
幼僖立時起身,急吼吼地拉著他就要走。走出幾步又想起來,回身對著玉芙蓉道:“你要是覺得無聊就在院子裡轉轉,但不要離開北跨院,要是撞上了太子,我就保不住你了。”
玉芙蓉頷首:“我知道,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院子等郡主回來。”
幼僖沒再說什麼,拉著秦陸白便急匆匆地往裴子緒的房間去。
路上,秦陸白好奇問她:“你跟玉芙蓉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幼僖抿了抿唇,慨然嘆道:“其實,她也是個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