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無一人清白
同爲女人,幼僖對譚五孃的遭遇自然不免生出同情憐憫之心,也算是知道,為何身為譚家人,譚五娘卻如此憎恨譚家,這事落到任何人的身上怕是都不能夠釋懷。
雖然譚五娘在這件事情上並沒有提到譚仁貴的一字半句,可譚家偌大的一個府邸,下人奴婢數十人,眾口鑠金,流言蜚語未必能夠堵得嚴實。
親女兒被親兒子侮辱,這件事情想必譚仁貴定然早就知情,否則張氏不會有那麼大的權力能將此事悄然無聲的按壓下去,譚文昊也不會大膽到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行這種齷齪之事。
光是想想幼僖就已經恨得咬牙切齒,她實在不能想象,今年方纔及笄的譚五娘,在此之前還受到過多大的欺辱與傷害。
偌大的府邸,那麼多的家人,竟無一人能成為她的救贖。反而一個個都是推她入深淵的劊子手,無一人清白。
“郡主。”
譚五娘忽然跪了下來,仰起頭,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龐滑落頸肩:“我真的快堅持不下去了,要不是爲了怕七娘也步我的後塵,我恐怕早就已經投井而死。可我大仇未報,我無法忍心把我妹妹一個人留在譚家那種骯髒地,也不想看到那些畜生還好端端的活在這個世上。”
“他們都是罪人,他們應該被律法懲治,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啊!”
譚五娘徹底失了矜持,抓住幼僖的手哭得聲聲悲切,似要將多年來所有積聚的所有委屈都一併哭出來。
幼僖心慌意亂,想要攙她起來:“你先起來,萬事都先起來再說。”
譚五娘哽咽難止,經幼僖再三勸說才站了起來,抹了淚水,卻又有更多的眼淚決堤似的流下來。
幼僖拉著她坐到長榻上,遞了帕子過去:“我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也想為你做主,可我不是刑部的人,案子的事情我一律插不得手。”
譚五娘捂麵痛哭起來。
幼僖實在是不忍心,只好和聲勸慰:“譚文昊做出這種有悖人倫的事情實在是天理難容,可是要想替你出這個口氣,那麼這件事情就瞞不住。屆時流言成刃,你可承受得住?”
聽了這話,譚五娘哭泣的聲音漸止,她放下手,抬起已淚如雨下的臉:“我連死都不怕,還怕那些流言蜚語嗎?”
譚五娘語聲決絕,眼中蹦出恨意,一字一字帶著堅定的決心:“若我要下地獄,也要拉著他們一起下。作惡的人,不能好好的活在世上,要懺悔,得去地獄懺悔。”
幼僖將搭在她腕上的手默默抽回,頓覺遍體生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迴應她這番帶著滔天恨意的話。
索性沒有多久,解決她眼下危機的人便來了。
玉芙蓉推門而進,餘光快速掃過譚五娘,隨即行至幼僖面前欠身一禮:“郡主,早點已經備下,可要人即刻傳膳?”
幼僖同玉芙蓉打了一個眼色,了悟頷首:“傳吧。”
玉芙蓉應聲,出門安排。
幼僖便轉顧身邊的玉芙蓉:“你來得這麼早,要不也留下來吃了早飯再回去?”
有人進來時,譚五娘已經別過頭慌忙拭淚,這會玉芙蓉再退了出去,她痛苦的思緒被打斷,心緒也慢慢平復了下來。
不過譚五娘並未選擇留下,告辭離去。
臨走前,她再三頻頻回頭,最終未語淚先流,拭了淚水出門去。
幼僖頹然長嘆,等到侍女將早點都送到花廳來,她也食慾懨懨,不過隨意吃了幾口便再也吃不下去。
用過早點,著人進來收拾後,幼僖便和玉芙蓉一同去院子裡走了走。她知道玉芙蓉方纔就在門外,裡頭的談話也定然都聽了去,便直接問她關於此事的看法。
秋風送來金桂的飄香,小小的金色花朵飄下枝頭,洋洋灑灑落在髮梢肩頭。
玉芙蓉攤開手,一朵金桂便飄揚落在掌心:“譚五孃的遭遇的確令人同情,她想要報復譚家情有可原,但是以她之力不過是蚍蜉撼樹,痴心妄想。所以當朝廷派人來江城查案,又恰好查到譚仁貴身上時,她便似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既想脫離苦海,又想報復所有譚家人。她恨,無可厚非,只看郡主要不要拉她一把。”
幼僖側目看著她,所謂“拉她一把”,是想在譚家大廈將傾之時,救譚五娘姐妹一命嗎?
可譚仁貴若倒了,那便是證據確鑿,不論是貪汙受/賄也好,還是誅殺朝廷官員也罷,這些通通都是死罪,足可夷三族,豈是她一介女流可以力挽狂瀾?
“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幼僖頹唐一嘆。
這樣的大事本不該落在她的身上,可玉芙蓉卻把救譚五娘姐妹的重任交到她的手裏,不知是感同身受,還是單純憐憫,但都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玉芙蓉微微一笑:“其實譚五娘也沒想能過全身而退,她想要譚家人死,而刑部要的則是譚仁貴的罪證,如此說起來,兩者正好不謀而合。譚府戒備森嚴,無論是郡主還是秦侍郎,去了都一定會引來譚仁貴的防備,想要找到證據怕是不易。但是譚五娘本就是譚家人,她出入譚府任何地方都是名正言順,要想拿到什麼,不是輕而易舉?”
玉芙蓉聲音淡淡,卻把那點埋藏的小心思都一應暴露無遺。
幼僖步子緩了下來,最終停在一座假山前,望著怪石嶙峋發起呆來。
她何嘗不知這是搜尋譚仁貴罪證的最好辦法,但是要利用一個可憐人,她實在是不忍心。更何況,一旦證據確鑿,豈非不是譚五娘自己找證據把自己給送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這樣的事情,她可不願去做。
玉芙蓉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面前的假山石,長舒一口氣道:“出身不能選擇,但如果能選擇結局,其實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幼僖怔怔,不由側目凝視她。
玉芙蓉合上雙眼,感受著清風拂面,須臾睜開,緩緩道:“其實我很能理解譚五娘,若是孑然一身,自然可以什麼都不用顧忌,只管放手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好。可是她身後有掛牽的妹妹,她不能那麼做,我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