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和晚上，真是兩個極端，她吶吶張口，卻聲音微弱，想拉丁大牛也沒有拉住。

    丁大牛走了，就剩她一個了。

    她忍不住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情，那會兒家裏雖然也是一貧如洗，但一家人還在一塊兒，心也算是齊的。

    最艱難那幾年，她生下了一對雙胞胎閨女，本來能生雙胞胎都是一件很吉利的事情，村裏麵誰不說她的那一對閨女乖巧可愛，她生了兩個兒子，就想要個閨女。一下生了兩個，像當時的支書說的，正好湊成一對“好”字。

    兩個兒子也挺喜歡妹妹的，只可惜那會兒她都吃不飽，瘦得只有一把骨頭，壓根沒有奶水。要按現在來說，沒有奶水，也能催奶，多吃點下奶的東西。

    可那時候哪有那個條件啊！

    就連大米，那都是精貴的東西，家裏的粗糧換都換不來多少，而且還沒有門道。都怪丁有田太老實了，他但凡肯鑽營，兩個閨女說不準都能活下來啊！

    她那會兒咬了咬牙，把偷偷攢的票子拿去換了一袋奶粉，她真的想自己的閨女能活下來的。

    她也發愁啊，那麼多票子都只能換一小袋奶粉。

    所以，她給孩子喝的時候，兌得特別的稀。要不然，這麼一小袋奶粉怎麼撐得到孩子斷奶啊？

    誰知道呢，兩個孩子還是死了。

    她留著那袋奶粉，誰也不讓碰，就是想，這是她花了大價錢給自己閨女的。

    對於家裏的其他人，她也是有一點怨氣的，尤其是丁有田。但凡他們願意再省點兒口糧去換一點大米，她閨女喝上米湯了，就能活下來了！

    後來，兩個兒媳分別都生了閨女，她就盯著她們的孩子，她們都有奶水，孩子也都活下來了。

    每次，她都會觸景生情，心裏也不知道該怪誰，總之是哪哪兒都不得勁，見著她們就想罵幾句。

    一開始她也會心虛，後來發現兩個兒媳婦都不回嘴，她心裏又得意起來。

    別人家的女兒又怎麼樣，還不是跟丁有田和兩個兒子似的，都乖乖地被自己管教！

    時間長了，在家裏她也是說一不二，那麼多年都過來了，家卻突然就開始散了。

    這到底是誰的錯？

    招娣被拐是她的錯嗎？她壓根就沒錯啊，又不是她讓人販子拐走的！那天出門也是曹芬讓孩子出門的，她也不過是在他們回來的時候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罷了。

    這麼多年了，她不都一直這樣說話嗎？

    怎麼孩子出事了，就怪她這個做奶奶的偏心了？

    一直都不讓家裏的女孩兒上桌，她們之前也沒有餓死啊！怎麼那一次，丁靈就差點兒給餓死了呢？

    這怪她嗎？

    領救濟糧的時候，她要回二十斤紅薯，那是想逼他們一家向自己低頭呢！

    丁大磊這個不孝子，怎麼開口就是斷絕關係？

    糧災那會兒他們一家人都活得好好的，估計不領救濟糧，也能活下去的吧，為什麼搞得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呢？

    他們是血親吶！

    都這麼久了，她想了一次又一次啊，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兒錯了，只覺得丁大磊和丁靈無情。

    可她沒想過，他們要不是這麼無情，他們這吸血鬼一般的一家人，對他們一家三口來說就是永遠的累贅。不但是累贅，甚至都不是那種甜蜜負擔型的，是把你當工具人，把你的價值榨乾，還要罵你虐待你的。

    這跟黑煤窯老闆，也差不多了。

    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哦？

    王玉勤在冷風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又麻木了，和那一次偏癱差不多。

    沒想到，在死之前，還要再來這麼一回！

    丁大牛又餓又困又冷，這樣的折磨，他是真不想再來一回了。最後他忍不住偷了人家晾在屋簷下的一塊毯子，還偷了人家掛在灶房邊上的大蒜吃了幾瓣，感覺嘴巴里有味兒了，肚子裡有東西了，這才披著毯子往回走。

    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把老孃帶到避風的巷子裡去睡一覺，第二天早一點再來。

    王玉勤迷迷糊糊的，也說不清楚話，但明顯在吶吶地在說胡話。丁大牛也沒聽清楚，就只感覺她好像在說誰沒什麼。

    沒多？

    管她沒什麼，反正她藏的那些錢和糧食，是一點兒都沒了。

    他知道王玉勤的大限可能要到了，又糾結了起來。

    要是王玉勤沒死在丁大磊家門口怎麼辦，她以後會不會託夢來怪自己？

    田發財說得對，像她這樣刁鑽不講理的老婆子啊，會變厲鬼不講道理地報仇的吧！

    於是，丁大牛隻好把王玉勤搬到牆角下，想用毯子裹住自己和她吧，又嫌她身上一股屎尿的臭味，不想睡覺的時候靠她太近，最後想了想，把行李布給她身上裹上，這才走到一邊裹著毯子睡覺。

    別說，王玉勤這人還真是能堅持，丁大牛都覺得她撐不到天亮了。結果第二天他被田發財開門的聲音吵醒的時候，還能聽見王玉勤在喘著粗氣。

    是的，她在喘著粗氣。

    這種情況，丁大牛聽別人說過。

    說是有那種老死的老人，生命的最後幾天不能吃飯，也說不出話來，最後就會使勁喘著粗氣。喘上個幾十分鐘，人就沒了，看著就挺難受的。

    丁大牛害怕地貼在牆角，腿也有些發軟，一看到田發財坐在門口，有些語無倫次地開口：“我娘快不行了！救命啊！”

    “我也不是醫生啊！你說說你，你娘糊塗，你也跟著糊塗，她在家裏麵過世，再怎麼樣也有鄰居可以幫襯吧！你非要聽她的，給她送到這裏來，磋磨你自己不說，她也討不了什麼好！我也不明白了，都說越老脾氣越好，事情也想得越開，我看你們啊，都是越活越回去了！”

    說完，田發財還嘆了口氣，看著王玉勤那個樣子，吐槽：“造孽啊，還是自己造的孽！所以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丁大牛握緊了拳頭，他沒辦法反駁田發財的話，因為他說的都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