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的夜晚十分冷清，戰爭早已使這座城元氣大傷。百姓緊閉門戶，街道遠不如白天有人情味道。

    有兩個巡邏計程車兵提摟著燈籠，在黑夜中行走。

    忽然，他們的身後一陣風動。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一個士兵害怕地縮了縮身子，懟了懟身旁正在搓手取暖的同伴。

    “哎，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好像有什麼東西過去了。”

    他的同伴回頭瞧了瞧，身後的街道空無一物，寂靜中有隻野貓兒喵喵地叫了起來。

    同伴輕蔑地嘲笑著那個士兵，道：“膽小鬼，一隻野貓把你嚇成這樣。快走吧。巡邏完，好回去睡覺。”

    兩人又快步地走了起來，這時身後迅速響起一陣腳步聲。

    他們二人來不及回頭，便已經倒在了地上，沒了氣息。

    黑暗中，顯現出兩個身影來，正是林朝凰和蕭起。

    不一會兒，夜幕中那盞燈籠又行進起來。只不過，這一次舉著燈的是蕭起。

    他們穿著那兩個士兵的盔甲，往軍營走去。

    黑暗悠長的街道，似乎沒有盡頭一般。

    林朝凰沉默地看著夜幕中的長街。

    這是怎樣一條路呢？

    是一條自己從沒設想過的路，自己最唾棄的路。

    黑暗，壓抑，卻不得不走的一條路。

    “殿下，可曾想過放棄一切權力，只爲了隨心所欲？”

    蕭起的臉色沉了下來，燭光之下，他的面容不真切，但卻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情緒有所波動。

    良久之後，林朝凰終於聽到了蕭起的回答。

    “從來沒有。”

    “那麼，因為權力紛爭手上沾滿鮮血，也在所不惜嗎？”

    林朝凰的聲音很輕，可卻像是重錘，狠狠砸向蕭起。

    他忽然想起十歲之前，曾有過一個對他很忠心的太監叫做安順。

    那時他年幼無知，明槍尚且不能規避，暗箭就更不懂得提防。在繼後的打壓之下，他的日子並不好過。

    宮裏的人，最是捧高踩低，欺軟怕硬。

    數九寒冬，他得了風寒，燒得厲害。可是小廚房的宮女卻死活不肯給他熬上一碗薑湯。

    後來安順跪在雪地裏，苦苦哀求，那小宮女才勉為其難地做了一碗。

    他看安順凍得直打顫，就將那薑湯分給了安順一半。

    安順喝完了，起身想把剩下的半碗餵給他時，猛地吐了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

    那是隆冬時節啊！他嚇得連鞋子都沒有穿，就跑了出去，一路跑到勤政殿前，長跪不起。

    高聲呼喊著：“求父皇開恩！求父皇開恩！”

    安順死了，他這個不受寵的嫡子也終於被自己的父親注意到了。這件事被壓下來，他搬到了太后寢宮附近的閣院裏，終於不再有性命之憂。

    後來，他逐漸有了自己勢力之後才知道，那個宮女是皇后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那碗湯，是故意下了毒給他的。

    他每次看見宮裏高聳的朱牆時，就會想到安順吐出的那口鮮血。

    這宮牆就是人的的鮮血染紅的，有無數無辜的人死在這裏，只爲了權力的爭鬥，爲了上位者的慾望。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有站在權力的頂峰，才能活下來，纔有支配生死的權力。

    “是，我在所不惜。”

    蕭起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林朝凰忽然意識到，那個在狼群中救過她的人，在日出中懇求她的人，都不是他。

    或許這個冰冷決絕的人，纔是真正的四殿下蕭起。

    一個從深宮爭鬥中爬出來的人，又會有多少溫度呢？

    “那，若有一天我也阻礙了殿下呢？殿下會殺了我嗎？”

    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可面上波瀾不驚，恢復了笑容道：“皇宮之中，爭鬥在所難免。我們利益相同，一起除掉太子，為你父親報仇就好。”

    林朝凰心裏覺得壓抑，就不再搭話。

    夜幕寬厚寂靜無聲，萬家燈火亦無言。長街漫漫，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

    兩滴不同的鮮血，即便偶然相遇在同一碗水中，也不會相融。

    早晚我們都要懂得。

    臨近子夜，守衛計程車兵昏昏欲睡。

    林朝凰和蕭起沒費多大力氣，就混進了軍營。

    他們一路走，一路灑下火藥粉。走過一圈，整個軍營就像被佈下天羅地網，只待甕中捉鱉。

    萬事俱備，只差聽風接應的訊號。

    想曹操，曹操便到。

    黑夜中，一道閃亮的訊號彈竄上了天空。

    蕭起擦亮火摺子，往火藥帶上一扔。

    騰，火勢順著風向軍營的各個地方迅速蔓延，整個兒軍營幾乎變成了火海。

    沉寂的軍營隨著這把火，迅速喧囂起來。

    馬匹的嘶鳴，大火的噼啪作響，倉皇逃竄的腳步，和驚慌失措的呼救聲共同構成了今晚的大劇。

    而這齣戲的主角，正飛快地逃離這盛大的舞臺。

    蕭起拉著林朝凰飛快地衝出軍營，聽風帶著他們的馬等在門口。

    身後的漫天火光足以摧毀一切，可三人頭也不回，騎著馬向城門趕去。

    城牆上，四個身著黑衣的暗衛已經解決了所有守衛，城門大開等候他們的到來。

    忽然，身後傳來喊殺聲，一隊士兵突圍了出來，沿著長街迅速逼近他們。

    這一隊人馬並不少，足有百二十人，黑黢黢一片壓迫著他們的神經。

    他們人未到，卻已經展開了攻勢。

    黑夜中，燃著火星的羽箭如同散落的煙火一般齊齊發射，像是閻王的號令，灼熱喧囂著要取林朝凰一行人的性命。

    林朝凰抽出長劍，調轉馬頭，抵擋弓箭手發射的羽箭。

    但喊殺聲已經到了他們的跟前，倖存計程車兵帶著十足的恨意，拼命地砍殺著。

    仇恨能帶給人的力量有多大呢？

    這幫北狄的將士，身陷絕境，破釜沉舟。

    即便不是他們擅長的騎兵作戰，也是一往無前，毫不猶豫。

    若不快點抽身，只怕會十分難纏。

    她騎著馬，一邊揮舞著長劍挑刺敵軍，一邊艱難地向着城門行進，希望能速戰速決。

    其他人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裏去都是且戰且退，有招架之力，卻無還手之心。

    隨著時間流失，有更多幸存的北狄軍加入，形勢對他們越發不利。

    不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們誰也走不了。

    必須搬來援兵，才能徹底拿下這座城。

    林朝凰靠近了聽風，問道：“還有訊號彈嗎？”

    “沒有！”聽風的馬已經被砍倒，他混在士兵中間廝殺，聲音嘶啞。

    戰場上，還有其他幾個暗衛也正在浴血拼殺，可終究寡不敵眾，已經有力竭之勢。

    這時，聽風與林朝凰都不約而同地看了一個人——蕭起。

    蕭起已經衝到了城門附近，他站在敵軍之中手起刀落，英武的面容上沾染了鮮紅的血跡。

    聽風衝着蕭起大喊：“殿下，你先走，我將城門關上，抵擋北狄軍。咱們的軍隊此時應該已經在路上，你帶一隊先鋒軍過來，否則誰也走不了！”

    蕭起張了張嘴，拒絕的話似乎已經到了嘴邊，但怎麼也說不出來。

    因為他也知道，離開是最萬全的策略。

    看著越來越多的北狄軍加入戰鬥，看著林朝凰的背影，他調轉馬頭，急速奔出了澤州城門。

    身後的戰亂喧囂聲越來越淡，最終只聽見城門狠狠關上的聲音。

    至此，大火已經燃燒了整整半個時辰。

    隨著城門的關閉，所有人都有了破釜沉舟的孤膽。

    大約又半個時辰後，北狄人已經殺紅了眼睛，幾名暗衛相繼戰死，只剩下林朝凰和聽風在拼命堅持。

    林朝凰騎著萬里，向前衝鋒，一路行進，一路殺伐。

    忽然寒光閃過，身下一沉。萬里長嘶一聲，向地麵躺倒而去。

    鋒利的彎刀割開了萬里的脖子，鮮紅的血液像涌流的泉水一樣淋灑在林朝凰的身上。

    她銀白色的盔甲上滿是大紅色的血跡，她瞪大了眼睛隨著萬里直愣愣地摔倒在了地上。

    眼淚不爭氣的大顆大顆滾落，耳邊是聽風的怒吼：“站起來啊！”

    有北狄人揮舞著刀子，向她衝殺過來。

    幾個暗衛的屍體橫陳在不遠處，聽風滿身是血，疲憊地揮舞著長劍。

    遠處北狄人的一支羽箭劃破空氣而來，對準著聽風的後背。

    戰場上的一切似乎都以極慢的速度行進著，滿目的鮮血讓她想起了林府的亡魂。

    那遍地的屍體，那染紅了護城河的鮮血。

    林朝凰拖起長劍，眼睛有些發紅。她再也不能忍受她所珍視的東西在她面前消失。

    她的萬里，她的父母，她的戰友，她的信仰。

    她所為之付出的，她所想守護的，再也不想失去了。

    她一邊揮劍斬殺想要攻擊的北狄人，一邊大步流星地衝向了聽風。

    聽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身後來勢洶洶的羽箭，專注地對付著自己眼前的敵人。

    羽箭一寸一寸地逼近，眼看聽風就要死在自己面前。

    林朝凰不管不顧地跳起來，一個飛撲推開了聽風。

    那支箭狠狠刺穿了她的手臂，鮮血滲了出來，她向後退了半步，踉踉蹌蹌。

    聽風愣了一下，立刻上前扶住了她，揮動長劍，殺死了眼前計程車兵。

    林朝凰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樣，向後仰了過去，眼前逐漸變黑。

    終於最後一絲意識都消散了，林朝凰暈了過去。

    天宗二十四年十二月，四皇子蕭起收復失地，平定北狄侵犯，立下一等軍功，班師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