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朝凰的計謀
夜半,幽州城郊。
林朝凰帶著萬里,偷偷從軍營溜出來,一襲銀白色月光的之下,蕭起頎長的身影立在高頭大馬一側。
遠遠的就瞧見了林朝凰的身影,蕭起瞧著她那副做賊心虛的可愛樣子,忽然就想到了上京的林朝凰。
活潑,恣意,明豔的那個少女。
他的臉上禁不住帶上了幾分笑意。
林朝凰以為蕭起是幸災樂禍,她偏著頭,嘲笑道:“不愧是東尋的四殿下,捉弄人的手段也是格外高明。大半夜不睡覺,叫人出來議事,真是有風度。”
蕭起並不計較,跨步上馬對林朝凰說道:“跟上我,我帶你去瞧一瞧這天下。”
他們策馬行至郊外的山地,蕭起帶著林朝凰向山上爬去。
這山,並不十分陡峭,但爬起來也很耗費時間。
等快要到山頂時,已經接近破曉。
林朝凰撥開亂蓬蓬的蒿草,山頂處開闊的風光便全幅展現在了眼前。
遼遠的天空,泛起魚肚白,金色的朝霞鑲嵌在目所能及的邊框。
旭日初昇,江河萬里。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無邊的美景。
邊塞的日出與中原的完全不同,是一種更大氣的蒼涼。
當真是有氣吞天下的壯麗,當真有君臨天下的霸氣。
她以前從來沒有關注過邊疆的風景如何。若不是林家覆滅,或許她一輩子也不會在邊塞長住。
悲痛終於讓林朝凰從美景的震撼中迴歸。
回過身,蕭起就站在身後。
“四殿下,帶我來這裏不會只爲了看日出吧?”
蕭起走上前來,他的眼睛裏對映著光芒,他甚至笑了笑。
“林朝凰,你知道嗎?宮牆裏的日子,太難熬了。”
他笑著,輕描淡寫一句話,說完了所有痛苦。
他硬朗的線條在晨曦之中似乎柔和了幾分,微微下垂著的眼睫,沾染著破曉的光芒。
林朝凰看著他,就像看見了自己。
在陰冷牢房裏絕望悲痛的自己,在幽州大雨裡孤注一擲的自己。
人是群生動物,越是絕路,越想要結伴而行。
“四殿下,高處不勝寒。”
蕭起轉過頭,林朝凰看向他。
“我們都知道。”
“但你是那個能幫我站到高處的人。你有這個能力,我知道。”
林朝凰笑道:“殿下,再好的刀也都有使用期限。我為林家報仇而來,事成之後就會收起鋒芒。”
“林朝凰,做我的一把刀,陪我走到最後吧。”
蕭起的語氣近乎乞求,他的孤獨似乎要從眼眸溢位。
許多年後,蕭起回想起這一幕時,總會在心裏唾棄自己的卑劣。
明明身處黑暗,卻貪戀著太陽的溫暖,還渴求太陽一同墮落。
可是林朝凰託著下巴,漂亮的鳳眸微眯著。
而後,她輕輕地說:“好。”
約莫在十一月底,邊關迎來了初雪。
儘管下雪,軍營裡也早早就活躍起來。瘟疫過後,有不少百姓應徵入營,如今正在加緊訓練。
自上次一戰後,北狄軍元氣大傷,雖然時有小規模的騷亂,但終究沒成什麼氣候。
今年邊關入冬格外早,天氣陡然轉涼。
林朝凰不慎感染了風寒,告假幾天,在帳中修整。
她現如今已有了自己的軍帳,昏昏沉沉之間,聽見有人喚她。
“表弟,表弟。快起來瞧瞧,下雪了。”
於誠拿著一件皮襖將林朝凰裹上,繼而一臉興奮地說道:“下雪了,外邊可好看了。”
這幾日,一直是於誠負責照顧林朝凰。他知道林朝凰在帳中憋屈著,心情一直不好。
這不眼瞧著林朝凰的病養得差不多了,也讓她透透氣。
於誠半開窗子,外頭生冷的空氣鑽了進來。
林朝凰裹緊襖子,向外看去。
幽州四外環山,零星的青松綴出幾分生機。
天地之間是一片無瑕的白,遠山蒼涼,近野悽悽。
看著這雪花飄揚,她忽然想起了齊家院子後頭的梅園。
上京並不似邊關的初雪來的這樣早,要等到隆冬時節,梅花大開的時候,初雪才姍姍而來。
初雪一到,齊哥哥就會到街邊的酒鋪子買上一罈女兒紅,興致高漲地叫她去梅園喝酒。
他們還會打雪仗,滿園小廝丫鬟全都加入他們。
她與齊哥哥恣意大笑著,合夥欺負別人,將其他人打得如同白頭翁。
林朝凰歪靠在窗框邊,手撐著頭,一片冰涼從眼角滾落。
再也回不去了,那樣如人間天堂一般的日子啊。
“表弟,這風冷,吹久了不好。”看見林朝凰發呆,於誠在身後提醒。
林朝凰眨眨眼,斂去眼中的淚光,轉過身來:“關上吧。”
於誠人雖不聰明,但是也看得出林朝凰是想起什麼傷心事了。
他不懂該如何安慰姑娘家,只好笨拙地到爐火邊溫了茶,給林朝凰遞過去。
氣氛一度十分尷尬,林朝凰不言語,於誠也不會說。
所幸,也沒維持多久,嚴良就進來了。
“於將軍,咱們四殿下問你身子好些沒有,他有事與你商議,想請你過去一趟。”
“多謝嚴大哥傳話,我這就過去。”
林朝凰知道,蕭起有些著急了。
派去北狄那邊的細作遲遲沒有訊息,眼看著年關漸近,蕭起必然想在年節之前班師回朝,打太子一個措手不及。
她不再耽擱,立刻起身去了主帳。
主帳裡,有三人圍坐在火爐邊。
暗衛頭子聽風和程練面對面坐著,大眼瞪小眼。
蕭起淡定地喝著茶,從容不迫。
終於,帳子被掀開,一張白白淨淨的小臉先探了進來。
林朝凰撣去身上的白雪,行禮:“殿下。”
聽風一臉好奇,上下打量著這位林家獨女。人倒是很漂亮,只是不知道才幹到底有幾分。
蕭起擺擺手,示意林朝凰坐下。
“在座的均是我的心腹之人,將來各位必定都是要為本王成大業而協作的。”蕭起指了指聽風,對林朝凰說:“這個,是我的暗衛首領聽風。”
林朝凰微微頷首,算是見過了。
“今日咱們在這兒,務必要商討出一個法子盡力推進戰爭結束。”蕭起放下茶杯,神色嚴肅起來,他從懷中掏出一份密件,遞給林朝凰:“看看這個。”
“這是太子今日在京中的活動。全是在籠絡文臣,無論是宴飲還是做派,都是要結黨營私的架勢。”
“若我再拖延,不能年關之前回京,只怕太子就真的自成一派,很難撼動了。”
林朝凰放下那份密件,垂下眼。
這局勢要破除不是沒有辦法,只是太過於鋌而走險。
她皺了皺眉,思來想去,還是不能決斷。
蕭起看著裡林朝凰的神情就知道,她一定是有所猶豫。
“林朝凰,你可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林朝凰點點頭,抬起眼,堅定道:“在下以為,我們要先發動進攻。”
“如今,咱們東尋還有兩座城池沒有收回,一個是邊城,一個是澤州。”林朝凰站起身來,指著牆上掛的地圖道:“邊城與澤州相去不過百里,但要從幽州到邊城有兩條路,一個是從山上繞行,另一個是官道。”
“這些我們都知道,可是與你要先進攻有什麼關係?”聽風挑挑眉,打斷了林朝凰。
林朝凰並不因為這貿然地打斷生氣,反而來了興致。
“我們取精銳部隊,分兩隊前行,一路走山道,一路走官道。山路可以直接繞到邊城後側,這樣可以前後夾擊。
邊城易守難攻,北狄人不會想到咱們要先進攻邊城,所以主力軍一定不在邊城。”
只要邊城攻下來,咱們立刻派人混入澤州,夜裏放火燒了北狄的軍營和糧草,這場仗一個月之內必然結束。”
蕭起看著林朝凰因為激動而閃閃發亮的眼睛,忽然笑了出來道:“很好,就按照你說的去做。”
“今日咱們就出發,我領兵走山路,朝凰你領兵走官道。程練留守軍營,聽風先行帶人去澤州等候接應。”他說著,便起身要去下達命令。
“不可。”林朝凰急急忙忙轉身,握住蕭起的手腕道:“我來領兵走山路,殿下必須要領兵走官路。一是更能吸引注意,二來山路危險,殿下不能出事。”
小姑娘的眼神閃閃發亮,她的關心這樣澄澈,像一把小小石錘,輕輕敲在了蕭起的心上。
承宗十七年
天降大雪,蕭承宗舉辦宮宴賞雪。
聽著絲竹管絃的靡靡之音,蕭起卻沒了興致欣賞。
看著殿外漫天飛舞的大雪,沒來由地想起十幾年前,軍帳中一個小姑娘明媚的眸子。
她那時拉住了自己的手腕,也拽住了他那顆死寂已久的心臟。
忽然,蕭起明白了。
原來從那個時候起,老天爺就告訴了他,林朝凰就是他的劫,是他逃不過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