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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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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黑暗中的一道光

    那一年,他十五歲,奉旨出宮查案。

    那是父皇第一次重用他。

    那案子錯綜複雜,背後勢力牽扯世家大族和太子,他的每一步都走得艱難無比。

    要想這案子辦成,就必須斷了太子暗中做東的青樓——萬花閣。

    彼時,他實力不足,朝堂之上幾乎沒有什麼話語權,朝堂之外也沒有什麼勢力。

    唯獨母族程家支援他,可程家叫太子看得死死的,根本不能動作。

    太子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是太子唯一的對手。

    東尋皇族有祖訓,非皇后所出嫡子,不可繼承皇位。

    他的父皇有兩位皇后,先皇后是他的母親,生下他沒幾年便去世了。

    當年的皇貴妃繼位,成了皇后。皇貴妃只有一個兒子,就是太子。

    只有他蕭起,有資格和太子爭。

    所以這樁案子有多重要,他與太子都心知肚明。

    成,他蕭起就此展露鋒芒,不必隱忍;不成,他蕭起從此明玉蒙塵,再無出頭機會。

    他的境地,實在左右為難。

    不知如何下手,只能日日坐在青樓對面的茶館。

    明麵伺機而動,實為無可奈何。

    林朝凰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為他帶來了天大的轉機。

    那一日,再平凡不過。

    如往常一般,他坐在茶樓裡,瞧著青樓來來往往的人,心底一片蒼涼。

    他從不信鬼神,可那時心裏卻在祈求上蒼。

    哪怕一線機會也好。

    “快來人!救火啊!”

    忽而傳來一聲驚叫,似乎是上天的感召。

    再轉頭看向青樓時,那裏的後院已燃起了滔天大火。

    他一向穩重,從不會喜形於色。

    可是,這一次,就連程練都看出了他的興奮。

    “殿下,這下好了,我們可以藉着調查火災徹底查封萬花閣了。”程練笑著,將調動人馬的令牌送入他的手中。

    “是啊,這下好了。”

    他站起身,看見有人從青樓逃出,跑向了長街。

    是一個身著鵝黃小衫的少女,她的面上戴著精巧的銀面具。

    她似乎是在笑,一邊跑一邊迅速地丟掉了手裏的火摺子。

    長街另一頭,一個白衣少年縱馬而來,向着她伸手。

    她輕巧搭上,翻身上馬,消失在蕭起的視線。

    他認得那面具,全京城只此一份——那是林將軍獨女,林朝凰。

    後來,他去街上調查的時候,又一次看見了林朝凰。

    她跟上一次那個白衣少年走在一起,腰間掛著佩劍。

    生機勃勃,光芒萬丈的樣子,讓人不敢直視。

    蕭起在後麵跟著,可以聽見他們的說話聲。

    “溪哥哥,我燒的是後院,一個人都沒有,我就是看不慣他們的做派。”

    “小朝兒,我知道你向來俠義,但以後可不能再做這樣危險的事。就算一定要做,怎得也得提前同我商議一番,我也好接應你。你小廝來的時候,我正念書,慌里慌張地來了······”

    “誒呀,溪哥哥,你好煩啊!咱們倆一起幹的混賬事還少嗎?你早就和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前面的少女笑得張揚肆意,他們漸漸的隱沒在了人群裡。

    蕭起定在那裏看了許久,才轉身離開。

    而今想起,林朝凰對於他來說,是希望,是絕處相逢的生機。

    他見過林朝凰最恣意的樣子,可眼前一身負擔,滿是隱忍的,也是林朝凰。

    他不忍心,不忍心那吞噬自己的黑暗也吞噬了她。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權力之爭是泥沼,他已經入局,沒辦法掙脫。

    但是,一把刀,沒必要沾上汙穢。

    她需要保持鋒利。

    自己也要利用她,給兵部侍郎提個醒:軍中該是他蕭起的天下,不要站錯隊纔好。

    蕭起叫來了程練:“我的命令你轉達了嗎?”

    “回殿下,還沒有。”

    “取紙筆來。”

    蕭起執筆,寫下兩字——立威。

    “現在就去傳達我的命令吧,把這個暗中給林朝凰。”

    “你聽說了嗎?咱們軍中那個新上任的左騎統領和混混嚴良在校練場比試呢!”

    “真的假的?嚴良?他老爹不是很厲害,他不是胳膊粗力氣大,平時都沒人敢惹他嗎?”

    “所以叫你快去看看啊!快走!”

    日上三竿,邊關的太陽毒辣,惡狠狠地照射著每一個人。

    校練場被趕來看熱鬧計程車兵圍得水洩不通。

    嚴良這夥人的壞名聲早已不是新鮮事,幾乎每個人都在心裏記恨這個仗勢欺人的潑皮無賴。

    但要說有誰當面挑釁,那實在是稀罕。

    質疑聲聲,一句一句扎進林朝凰耳中。

    “要我說,這個於煥生鐵定贏不了,瞧他那麼瘦,怎麼可能打過嚴良。”

    “你閉嘴!”於誠一腳踹了過去:“我相信我表弟一定能行。”

    林朝凰微微一笑,對嚴良說:“嚴大哥,那把劍有什麼問題,你再清楚不過,就不用我明說了吧?”

    “你哪裏來那麼多廢話!”

    嚴良陰損,猛然提劍一刺。

    當!

    三尺青鋒,陡然出鞘,林朝凰隨手抽出旁邊士兵的佩劍。

    只一個反手,便擋回了嚴良的全力出擊。

    嚴良狼狽地往後退了好幾步,踉蹌數下,再抬頭。

    林朝凰只是淡然地站在那兒,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嚴大哥,念你在你比我年長,我讓你三招。這,是第一招。”

    周遭人皆驚詫失色,就連於誠都沉不住氣:“表弟,是不是口氣有點大啊?”

    這嚴良再不濟也是武將之後,怎麼也不能這樣輕視。

    林朝凰置若罔聞,向嚴良示意:“出招吧。”

    嚴良大吼一聲,使出全力狠狠向林朝凰砍去。

    林朝凰負手而立,輕輕一閃繞到嚴良後背。

    “這是第二招了。”

    嚴良被林朝凰這不輕不重的態度激怒,猛虎下山一般,回身劈砍。

    卻只見林朝凰足尖輕點,一躍躲過了刀鋒。

    “嚴大哥,第三招了,我要出手了。”

    諾大的校練場,在此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看著林朝凰迅疾地抽出利刃。

    唰!唰!唰!

    林朝凰身形翻動,每一招每一式都帶著精純的內力。

    招招蘊藏殺機,每一次出劍,都讓嚴良無可招架。

    拳腳相逼,青鋒加持。

    似乎是從前的恣意歲月綻開在這一招一式之中,林朝凰越發沒了束縛。

    出掌,掃腿,倒踢,似乎是要將心中所有憤懣一次傾洩徹底。

    她林朝凰,是大將軍的獨女,是從小被捧在掌心的天之驕子。

    爹孃那樣光明磊落的人,她林家這樣忠勇之輩,落得如此下場。

    就是因為朝中有這樣仗勢欺人的,結黨營私的,舞權弄術的,貪贓枉法的。

    所以纔會容不下父親那樣的正直之人!

    嘭!一聲巨響,嚴良狠狠摔倒在地上。

    “啊!”

    她高高舉起利刃,狠狠落下,劍鋒扎入土地。

    那刃鋒,距離嚴良的脖頸尚不足三寸。

    林朝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手中緊緊握著劍柄,單膝跪在地上。

    嚴良早已嚇破膽,大氣不敢多出一口。

    所有人都被林朝凰的功力和陣勢嚇呆,一時反應不過來。

    偏偏這時,一陣掌聲插進。

    “本王親自封賞的副官果然不同凡響。得此良將,是我東尋之幸。”

    蕭起站在那裏,向她伸出手:“起來吧。”

    林朝凰抬起眼,蕭起的眼睛深不見底,純粹的黑卻在這時給了她莫大的安慰。

    就像黑暗裡,終於找到出口;即將溺亡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她的眼裏含著淚珠,將手搭上。

    “莫不是讓本王嚇著了?於副將,起來吧。”

    蕭起俯下身,反握住了林朝凰的手,將她帶起來。

    他湊近,聲音極小:“今晚夜半時分,幽州城郊,我等你。”

    溫熱的氣息輕撲在林朝凰耳邊,燒得她渾身發燙,玉白的小臉登時通紅。

    還未等她反應,蕭起已經後退了一步,看著她朗聲說:“今日這試練結果分明,明日我軍出征,必要向於副將看齊,銳不可當,保衛東尋!”

    “是!保衛東尋!”

    林朝凰隨著眾人跪下,向蕭起行禮,終於神智歸位。

    蕭起一走,於誠立馬跳起來衝向了林朝凰:“天哪!你也太厲害了吧!你是沒看到,我身邊那幫人的嘴裏都能塞雞蛋了!你真是我大哥!”

    “是啊,真沒想到,於副將您竟然這麼厲害。”

    一大幫人七嘴八舌的圍上來,團團將林朝凰圍住。

    她不卑不亢向所有人作揖道:“於某年紀小,資歷淺,雕蟲小技還望大家多多指教。”

    謙和有禮,實力超群的人,在軍中最受歡迎。

    不僅眾人折服,不遠處的嚴良也徹底心服口服,他雖然頑劣,但心中也崇拜林朝凰。

    他撥開眾人,向林朝凰施一禮道:“於副將,嚴某心中崇敬你,此後願唯你馬首是瞻。”

    “嚴大哥,你年歲長於我,資歷甚於我,能得你賞識,是於某榮幸。我們大家彼此照應,做好兄弟,就再好不過。”

    嚴良哈哈大笑起來:“好,我們大家都是兄弟,彼此照應!”

    軍營中,爽朗的笑聲短暫蓋過了所有陰霾。

    明月夜高懸,離人自難眠。

    東尋與北辰西境——亙山接壤,此處積年嚴寒,雪山連綿。

    邊境孤寒之地,世人皆知。

    天宗二十四年,林家敗落。左丞齊家與其交好,亦受牽連。

    婦孺賜死,男丁抄斬。

    齊老丞相搬出先皇賞賜的鐵券丹書,保下了嫡長子。

    諾大的齊家,到最後竟只剩了嫡長子齊遇溪一人。

    聖上忌憚齊家在京城的聲望,不願齊遇溪留京,將他發配亙山流放。

    而今中原九月天,亙山卻早已漫天飛雪。

    天地之間茫茫白色,有人著黑袍踽踽前行。

    這人朱脣一點,眼中湖光瀲灩,星光點點。

    即使漫天風雪之中十分狼狽,即使身著純黑色,他依然像一塊溫玉。

    這人便是齊家嫡子——齊遇溪。

    暴風雪吹散了他與押送計程車兵,他要在下一場暴風雪之前找到棲身之處。

    他必須活下去。

    爲了齊家的清白,他也一定要活下去。

    艱難地邁動著沉重的步伐,向着不遠處淡淡的燈火而去。

    終於,近了,近了。

    他聽見耳邊有人呼喊,聽見噠噠的馬蹄聲,聽見似乎是有人在叫他。

    “溪哥哥!”

    那是小朝兒啊。

    他傾心了十幾年的姑娘。

    昏昏沉沉中,似乎又回到了上京城。

    他同小朝兒,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小朝兒俠義,路見不平,總要拔刀相助。

    她看不慣這世間的濁,想要掃盡這人間的惡。

    他從來都會陪伴著她,她想做什麼,自己就為她出謀劃策,給她善後。

    他就這樣保護著她,守護著他心裏的太陽。

    他陪著她長大,陪著她習武,護送她去邊關歷練。

    她不戴面具的樣子,只有他一個外人知道。

    她的眼睛笑起來亮亮的,她愛吃糖葫蘆,她喜歡紅鬃烈馬,她想要縱情天下。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大概會等著小朝兒及笄,紅妝十里,娶她進門。

    可是,一切都覆滅了。

    齊家,林家,什麼都沒了。

    聽看牢獄計程車兵說,林齊兩家行刑的那一天,血,染紅了護城河。

    小朝兒被流放的那日,他趴在牢獄的視窗看了許久。

    他的小朝兒,像一隻受了氣的貓兒,蜷縮在囚車的一角。

    他不知道,這幕後黑手究竟是誰。

    可是,東尋的黑暗,朝堂的黨爭纔是害了他至親之人的罪魁禍首。

    他必須強大,必須回到上京。

    他要東尋滅亡,他要這黑暗改朝換代,他要,找回他的小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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