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爲了不顯人耳目。

    齊遇溪特意和林朝凰一起從後院的大樹使用輕功飛上了萬花坊的二樓露臺。

    根據於誠的描述，他們很快就進到了顧卿卿的房間。

    那是一個很纖柔的背影，這是林朝凰對顧卿卿的第一印象。

    然後她看見顧卿卿轉過頭來，看見了顧卿卿的眼神。

    那個眼神是那樣的熟悉，因為她也曾經是那樣的眼神。

    在林家覆滅的那天，她在大牢裡陰暗的角落裏時候，在她在幽州那場大雨裡殺人的時候。

    她都是眼下顧卿卿這個眼神。

    絕望沒有光彩，黯淡沒有希望。

    就是這簡簡單單的一個眼神，林朝凰就知道是這一個同自己一樣的可憐人。

    顧卿卿的聲音很平很冷，字裏行間都是對他們的不信任，可見林朝凰沒有猜錯，顧卿卿確實也覺得這一切就是鋌而走險。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二位中有一個是左丞相吧？”

    齊遇溪拱手行了一個禮回答道。

    “正是在下。”

    顧卿卿坐在他們的對面，掃了林朝凰一眼，就知道眼前這個玉面小郎君根本就不是男人。

    她自己在逃難的時候也曾女扮男裝過，所以對於女扮男裝看得格外準些。

    眼前這個女子十分有習武之人的英氣，所以要想分辨她究竟是男是女，還要更費些力氣，只不過顧卿卿自己本身就有這樣的經歷，所以才更好辨別。

    “姑娘說手裏有徐家的把柄，那我就明人不說暗話了，不知姑娘的把柄是什麼樣的，可否能夠將徐家一擊即中？”

    齊遇溪坐在前頭，林朝凰裝作是齊遇溪的隨從，跪坐在一旁。

    可是顧卿卿不緊不慢的給自己斟上了一杯茶水。她的手指細長，輕輕捻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如請你身後的那位與我交談一下吧，我更想聽聽她的見解，畢竟她似乎纔是今早那個男人背後真正的主人。”

    林朝凰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暴露，如此便覺得這個顧卿卿真的很不一般。

    或許是從泥沼裡爬出來的人，總會比世人更要聰慧幾分。

    因為破除黑暗掙脫過去的苦難，需要多大的力量呀，蟄伏隱忍又需要多少的才智。

    看著眼前的顧卿卿，林朝凰好像看到了自己，她對齊遇溪說：“你先到外室等我，我來和顧姑娘談。”

    齊遇溪雖然不放心，但是礙於自己的身份畢竟不再是她的溪哥哥，只不過一個外人罷了，所以他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出去。

    等齊遇溪離開，顧卿卿放下了手裏的茶杯。

    “我該稱呼你什麼？姑娘，還是公子亦或是大人？”

    “既然你看出來了，我也沒必要隱瞞了。是，我的確是女子。”

    林朝凰知道要想獲取顧卿卿完全的信任，只能坦誠以待。

    “我都已經這樣坦白了，還不能讓顧姑娘將你所知道的告訴我嗎？”

    顧卿卿終於笑了起來，她的目光耐人尋味，看著林朝凰，似乎是想要看透林朝凰的內心。

    “我的故事，可是很悲慘的。而且我有交換條件，我把自己的故事和線索講給你，你也要讓我知道你的底細。”

    “可以，你放心。”

    聽了林朝凰的保證，顧卿卿終於安心，她開始講述那段往事。

    大約兩年前，她還不是顧卿卿，她是文卿卿，翰林第一謀士文修的女兒。

    自己是家裏最小的孩子，父親雖然在官場混跡多年，但是十分專情顧家，對待母親始終如一，沒有其他妾室。

    她的上面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

    因為她是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孩子，所以一家人都格外寵愛她，父親將她當做男子一樣培養，教她琴棋書畫，謀略攻心。

    那時候，父親已經辭官告老還鄉了，因為父親的手裏握著當時還是內閣學士的徐丞相貪贓的證據，爲了保證一家人後半生平穩，父親主動遠離了朝堂。

    他們回到江南，父親開了一間私塾，用來維持生計。

    大約一年左右，父親就聽說了，徐丞相已經當上了丞相的事情。

    徐丞相費盡心思將自己的一雙兒女都送到了父親的私塾裡來，讓父親教他們謀略。

    表面上看來，這位徐丞相已經不再介懷當年的事情了，也不在意父親手裏所握的把柄，已經與他們家完全的和解了，要不然怎麼會把兒女放到他們這裏。

    所以父親也就放鬆了警惕，不再提防著身邊可疑的人，也不在提防那個徐丞相了。

    這一雙兒女中，其中徐丞相的兒子與文卿卿相處最好。

    這個徐丞相的兒子就是徐思禮。

    徐思禮從六歲開始一直在他們家的私塾唸書，在他們家的西廂房居住，待到十四歲才離開。

    徐思禮走的那天，信誓旦旦的對自己說。

    “卿卿，放心，等我有了一番功勞必然會來娶你，不會讓你等太久。”

    那時候的文卿卿是那樣單純，自己是那樣的嚮往愛情，她以為自己的終身就會交付給這個男人。

    卻沒有想到一個月之後她就遭遇了滅頂之災。

    上頭突然下來聖旨說是追查到了自己父親，曾經在朝廷中籠絡群臣，結黨營私，辦事不力，欺上瞞下。

    天宗下旨抄斬她家男丁。

    父親死之前拼儘性命，將所有的關於徐丞相的證據都塞到了她的手裏。

    她永遠也忘不了自己跪在看著哥哥和父親，全部死於刀下。

    她永遠也忘不了，母親拼了性命掙脫官兵一頭撞死在刑場旁邊的石柱上血流四濺的樣子。

    她永遠也忘不了自己和姐姐被賣入青樓的時候，姐姐連夜發高燒卻沒有人管，活活病死在茅草屋的樣子。

    所以當她帶著所有的證據來到京城的萬花坊時，她改掉了自己的名字，以母親的姓氏冠之。

    青樓老鴇拋售自己第一夜的時候，她又一次的看見了徐思禮。她就下定決心一定要為自己的父親和兄長報仇，她一定要徐家倒臺。

    從那之後徐思禮買下她的第一夜，成爲了她的情夫。

    她的溫柔相足以讓徐思禮迷失。

    她一直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能夠真正扳倒徐家的機會，然後林朝凰就出現了。

    林朝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她的人生也是被權謀偷走了的。

    不過自己倒比她還好一些，她的心上人就是她的仇人。

    自己身邊相信的人，至少沒有人是背叛她的，也沒有人是她的仇人，她必與親近的人兵刃相見。

    顧卿卿的故事講完了，她的眼睛裏似乎有淚光，可是她低下頭，林朝凰也看不真切。

    “到你了，說說你的吧。”

    她的聲音恢復如常，抬起頭來，等待林朝凰的故事。

    “我與你的經歷相似，我是京門林將軍林忠武的嫡女林朝凰。”

    “我原本是該死在被髮配往幽州的路上的，可是我把那些將士全都殺了，爲了回到上京，我去參軍，然後跟隨軍隊回京，我換了一個新的身份潛伏在朝堂裡，爲了向太子報仇。而要向太子報仇的第一步，我已經邁出去了，這接下來的第二步，就是要剷除他身邊所有的勢力，讓他孤立無援，徐家就是最重要的一步。”

    “你願不願意幫我邁出這二步，我們聯手設一個局，讓徐家萬劫不復。”

    那樣堅定的眼神，讓顧卿卿願意相信眼前這個人。

    她相信這個人就是能夠幫助她扳倒徐家的人，她願意和眼前這個女子合作。

    仇恨是她們共同的驅使力，她們能夠更加契合的合作。

    顧卿卿舉起手中的茶杯，輕輕碰了林朝凰的茶杯一下。

    “不如說說你的計劃，我願聞其詳，祝咱們合作愉快。”

    離開萬花坊的時候，林朝凰的腿都有些發軟了。

    這是第一次在一個人面前完完整整的敘述自己的故事。

    其實林朝凰的內心一直不願意直麵的就是林家被滅門這件事情，即便她一直在不斷的為復仇而努力。

    可是她還是沒有勇氣，也不願意直接的撥開所有的偽裝去面對林家被滅門這件事情。

    但是今天她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了，心底裏頭壓著的那塊大石頭好像忽然被卸下去了。

    似乎有人知道她是女子，她是林朝凰，這已經成爲了一種奢望。

    因為林朝凰腿發軟，她走不快，齊遇溪主動蹲下身來說：

    “不如我揹你，我去外頭買一件斗笠，然後給你帶上，我揹着你這樣不會有人認出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