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尚未落，城外已然傳來了鐵蹄號角聲。

    “嗚----”

    騎兵營的號角響起，林朝凰再不多想，跨上馬向城牆下趕去。

    一路上，看著匆忙躲難的百姓。

    她只有一個念頭，守住這座城。

    不為她的血海深仇，亦不為功名前程。

    她要為這天下的百姓守住這座城！

    “籲！”

    塵土飛揚，林朝凰勒馬入隊。

    蕭起披一身銀亮的鎧甲，騎著馬立於陣前。

    他的表情堅毅，他看著所有人，他的目光似乎就是力量。

    “將士們！敵人現在就站在我們城池的外面。你們聽見他們的叫囂聲了嗎？北狄，騷擾我東尋邊境上百年，今日，我們就會讓他們知道，東尋！不是任人拿捏的！”

    城牆外甚囂塵上的挑釁聲是最好的戰鼓，一聲一聲敲打著所有人的心臟。

    林朝凰能感受到隊伍中正在熊熊燃燒的怒火，那是戰爭的前兆，是出征的號角。她握緊手中的弓箭。

    父親說過，無論是誰，什麼目的，只要先挑起戰爭，就是十惡不赦。

    統治者爲了自己的私慾，無止境的侵略，帶給了百姓多少痛苦。

    有朝一日，若她林朝凰能站上權力的頂峰，一定開太平和樂之世！

    城門緩緩開啟，如箭在弦上，如狼群的狩獵。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馬兒難耐地用蹄子刨地。

    終於，蕭起手中寒光一閃，長劍出鞘：“殺！”

    轟！

    像是山洪爆發，就在這一瞬之間，萬人的騎兵陣衝出城門。

    鐵蹄踏起萬丈黃沙，一時之間天昏地暗。

    號角聲，喊殺聲，戰鼓聲交織在一起。

    林朝凰在這漫天的塵沙之中，緊緊跟隨著陣前那飄揚的旌旗。她沉著地將身子整個兒伏在馬背上。這樣的場面她見得多了，根本無所畏懼。

    北狄人騎兵最是厲害，要想取勝必得用巧妙的法子。要使詐，要誘敵深入，要讓他們落馬，成甕中之鱉。

    蕭起亦如林朝凰一般，俯身在馬上。出城之前，他已叫程練領兵繞到敵後翼去了。他領兵不過爲了分散注意力，成合圍之勢，甕中捉鱉。

    佯攻右翼，分散北狄人的注意力，最好是有四面埋伏。林朝凰想，這便是最好的法子。

    她瞧著蕭起向右攻去的背影，眼睛裏閃過光芒。

    似乎，我們這位四殿下也想到了呢。

    塵沙漸漸散盡，他們已殺進右翼。

    林朝凰左右開弓，穿梭在隊伍之中連發數十箭，清除障礙，來到蕭起身邊。

    這樣的戰局之下，主將顯得格外重要，是穩定軍心之關鍵所在。別人不懂，可是她懂。

    “殿下，當心些。”林朝凰抽出長劍，利落殺掉幾個普通小卒。

    蕭起一邊揮劍，一邊向林朝凰這邊靠攏：“你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嗎？”

    “這是自然。”林朝凰無心思慮，她對付著底下拿著長矛左衝右撞的步兵，自顧不暇。

    刷，刷！兩箭連發，林朝凰看向蕭起：“殿下？”

    “去殺了北狄王子。原該是我去，可我目標太過明顯。只有你，能做到。”蕭起幫著她對付這周遭計程車卒。間隙之間，看她一眼：“一會兒，北狄王子必然抽調中心騎兵前來支援，你知道該怎麼做。”

    林朝凰握緊韁繩，她看見蕭起的臉上沾染了鮮血，蕭起的眼睛裏寫滿對勝利的慾望。

    她知道這場戰役，對蕭起很重要。

    贏了，是軍功，是對抗太子的籌碼；輸了，就是恥辱，是太子打壓他的把柄。

    所以，他比誰都渴望勝利。

    “好。”

    “萬望小心。”

    林朝凰掉轉馬頭，衝蕭起笑笑。她答應過會幫他，前方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履行諾言。

    那亂軍之中，少女揮劍颯爽，殺出一條血路，義無反顧地向着最危險的地方奔去。

    蕭起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忽然不想再利用這個人了。

    從小到大，深宮之間的爭鬥教會他人與人之間，應當是算計，利用，控制。

    情誼不過是說笑，相信承諾只會把自己置之死地。

    但是林朝凰不一樣。

    蕭起第一次為利用一個人而感到愧疚。

    他眸光愈深，想到林朝凰的原籍卷宗。

    滿身都是卸不掉的負罪感，他的劍鋒更加疾厲，掃過之處血流成河。

    戰場陰鬱壓抑，血光漫天。

    林朝凰遠去的身影愈發孤寂蒼遼。

    不行，得幫幫她。

    蕭起找到旗手，奪過旗子，在空中連續揮動。

    不遠處的山坡上，有另一隊人馬從北狄軍隊的後翼殺出來。

    程練在最前頭，迅速與蕭起會合，成合圍之勢。

    這不是最好的時機。

    看著撲天而來的伏軍，林朝凰心底一片瞭然。

    她伏在馬上，左右躲避，靈巧地衝到佇列中央。

    北狄主帥的戰車就在她的右側。

    目標已近在咫尺，可眼前紛亂，人影交錯。陰沉的天，沒有一絲日光。

    刀光劍影之間，從側面開弓勝算太小。

    她必須一擊致命。

    只能這樣了，搏命一試吧！

    林朝凰咬牙，張弓搭箭直起身來。

    萬里，靠你了！

    她狠狠一夾馬肚，胯下的馬兒衝了出去。

    浮光掠影，她瞄準。

    那一霎，雲層驟散，天光乍洩，像是新世紀的甦醒。

    晨光熹微的戰場那樣紛擾，喧囂。沒有人注意到林朝凰。

    可是下一瞬，整個戰場，都為她靜止。

    連空氣都安靜了。

    一支長箭破風而去，直直穿透了北狄王子的胸膛。

    然後是東尋士兵爆發出的歡呼。

    也有人迅速反應過來，是北狄的將軍。他亦張弓搭箭，向林朝凰連發數箭。

    他的箭是那樣快，那樣凌厲，帶著仇恨的力道，撲向林朝凰。

    林朝凰本就重心不穩，躲閃不及，一箭擦過她的肩膀，她向馬下傾倒而去。

    唰。有人拉住了她。

    蕭起一把將她拽回，林朝凰順勢握住韁繩，二人策馬回到東尋的陣營。

    北狄沒了主將，似無頭蒼蠅般狼狽撤退。

    林朝凰打馬回身，看向各處各異的人。

    城牆上，戰場中。滿面灰塵，浴血滿身的戰士們沉靜著。

    她突然想起一年之前與父親在塞外鎮守。

    亦是一場勝仗過後，她與父親立在城牆上看著將士們清整戰場。

    那時她心性簡單，眼見著打了勝仗，整個人都是喜悅的。

    “父親，今天晚上我們可以鬆一口氣了，敵人暫時不敢來了。”

    原以為父親是會贊同她，卻沒想到父親輕嘆一口氣，望著廣袤無垠的大漠道：“我從不因為一場勝仗而高興，若天下無戰，我纔是真的高興。”

    那時，林朝凰不過明白父親這話的皮毛。

    而今歷經變故，再看眼前情形，終於又明白了些許。

    每一場戰爭，都會有人死去。

    他們是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親，父母的兒子。

    戰爭一日不止，就永遠有人失去至親。

    而終止戰爭的最好方式，是一統天下。

    她看向身側的蕭起，他淡淡地看著殘破的戰場，周身已有收斂不住的鋒芒。

    不是沒有見過皇家的子弟，也不是沒有領略過真龍天子的氣概。

    但是蕭起給林朝凰的感覺很不同。

    明明是野心家，卻雲淡風輕；明明是滿身血汙，卻清清楚楚地讓你知道，他是上位者。

    或許這就是天賦吧。

    蕭起向林朝凰看過來，林朝凰對上他的眼睛。

    他生而為王。

    “將士們！此役之中，於煥生功不可沒，斬殺敵方主將，擢升左騎統領。今後，你們以他為效，英勇作戰，為我東尋，為我效忠，本王自不會虧待你們！”

    封功行賞後，大軍撤回城內，林朝凰牽著馬，在戰場上打掃殘局。

    一陣風起，吹起她的髮絲。幾不可聞的嘆息，在風中消散。

    城牆上，蕭起看著林朝凰的背影，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只是站在那兒，已經足夠讓人心疼。

    像她這樣的，光芒一般坦蕩的人，到底是怎麼背起滿身的仇恨和算計？

    蕭起搖搖頭，背過身，不再看向那抹身影。

    像他這樣生來爲了陰詭籌謀，玩弄權術而生的人，就不要肖想陽光的照耀了。

    大漠千里，黃沙萬丈。

    天地無言，唯有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