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往事
葉風華微微蹙眉,似乎隱約能明白欒僑的意思。
欒僑緩緩道,“解藥已經餵給他了。”
從此以後,天高路遠,再也沒有什麼能束縛住傅唯。
他本就該是隻小白鳥,該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飛翔。
但有一天,小白鳥被獵手盯上了,長箭刺穿了他的胸膛,他被迫落進了泥裡,蜷縮著小小的身子在昏暗的角落裏發抖。
那天街角寒冷,雨水啪嗒啪嗒打在他的潔白的羽毛上,小白鳥渾身都在發冷,喉嚨裡全是血腥味,他覺得自己就快死了,掙扎著抱著自己的頭取暖。
意識昏沉間,傅唯只感覺有人撥弄開他的手臂,近乎粗暴地讓他抬起了頭。
傅唯朦朦朧朧地睜開了眼,只依稀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輪廓,還有一雙黑漆的眼眸。
傅唯下意識抬手攀住了那人的手臂。
可真暖和。
傅唯想。
隨後他無意識地偏頭,用臉頰蹭著那人的手臂。
那人似乎是僵了一下,又或者沒有。
傅唯已經分不清了,因為下一秒他就暈了過去。
欒僑撤開了手臂,看著倒在街角那個混著血水與泥水的,髒兮兮的身影,唇角緩緩抿緊了。
他繃著一張臉,旁邊有眼力見的暗衛上前,正準備上前將已經沒了意識的傅唯抱走。
他們特意走著一趟就是爲了傅唯。
正值欒僑奪了太監總督奚平的權,但也因是謀反,所以欒僑名不正言不順。
他需要找個人堵住悠悠眾口,讓南央的權勢徹底落在自己的手中。
而傅唯就是那個人,傅唯是先皇微服私訪在外風流一夜留下的私生子。
還不等暗衛踏出一步,倒是見欒僑伸出了手。
他一手搭在傅唯膝彎,一手繞過他的後背,很是輕鬆地將傅唯抱了起來。
小白鳥病的很重,藥汁同水一樣往下灌,連過數日傅唯都沒有任何要清醒的跡象。
欒僑立在門口,站了很久,腦子裏全是雨巷那一夜,傅唯抬眼的瞬間那澄澈懵懂的雙眸,還有手臂上傳來的毛茸茸的觸感。
欒僑看著窗外荒涼的枯葉,嘴角緩緩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潮溼而又陰冷。
第二日,就像奇蹟發生了一樣,小白鳥突然就醒了。
滿面愁容的太醫瞬間一掃多日的頹靡,跪在欒僑面前說了很多好話。
欒僑沒說話,抬手讓太醫退出去了。
欒僑安靜地坐在角落的椅子裡,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偏頭撐著太陽穴,眼眸微微闔,臉色透著股子不正常的白。
隨後他似乎是覺察到了什麼,緩緩地抬眼,緊跟著猝然撞進了一雙慌張的眼瞳裡。
偷看被抓包,傅唯羞得耳朵都紅了。
他默默地將被子拉高了些,遮住了自己通紅的臉頰,呼吸紛亂而急促。
欒僑垂眸看著露在外面糾結地攪在一起的手指,嘴角緩緩勾了勾,如春風拂面,溫柔和煦。
自此,傅唯在南央皇宮住下來了。
他以為自己有家了,但不曾料到,不過是從另一棟牢籠到了另一棟牢籠,比之前更大,更黑暗。
傅唯掙扎、反抗、歇斯底里,卻無得而終。
漸漸地,他放棄了……學會了順從和偽裝。
小白鳥在牢籠裡逐漸長大了,羽毛一天比一天漂亮。
但已經用不上了。
他脖頸上帶上了沉重的鎖鏈,再也不可能飛回藍天。
——欒僑眼神有一瞬間的放空,回憶著過往的種種,隨後他手臂微動,一個金色的鈴鐺落在他手中。
葉風華眯著眼睛,審視著他到底想幹什麼。
下一秒,卻見欒僑手指猛地收緊,鈴鐺被內力生生震碎。
碎裂的銅器扎進了掌心,欒僑仿若未覺,只是抬眼看著葉風華。
“葉小將軍還不動手麼?”
欒僑譏諷地輕嘲。
葉風華沒有猶豫,抬手黑霧打了出去。
欒僑沒有喊叫,他只是在黑霧纏上來的一瞬間,偏了偏頭。
傅唯仍舊安靜地坐在原位,一動不動,如同聽話的雕塑。
欒僑緩緩地笑了,隨後同那些活死人一樣,碎的連渣都沒有剩下。
黃泉路太苦了,還是別讓人陪了——
小唯,願你往後歲歲年年,事事順意,平安喜樂。
欒僑意識渙散的前一秒,似乎又看見了那個縮在角落裏的可憐身影,還有那雙如同懵懂的鹿一樣的清澈眼眸。
太乾淨了,乾淨得同一張白紙,讓人忍不住想要把他弄皺弄髒。
欒僑從小就在太監院裏的腌臢事裡摸爬滾打,知道想要的東西只有握在手裏纔是徹徹底底屬於自己的。
權利是,職位是,地位也是。
他以為傅唯也該是這樣的。
但他算錯了。
越錯越慌,越慌越錯。
晚風吹過,徹底吹散了最後一絲餘燼。
那邊蕭明淵也趕了過來,抬手小心地攀上了葉風華的肩。
葉風華陡然回神,偏頭看向蕭明淵。
“處理完了?”
蕭明淵親暱地蹭了蹭葉風華的鬢角。
葉風華點頭,“嗯。”
蕭明淵握著了她的手,柔聲問道,“要過去看看嗎?”
葉風華也隨著他的視線看去,傅唯仍舊一人坐在那轎輦之中,身影孤寂落寞。
葉風華緩緩地搖了搖頭,嘴角勾起,輕聲說道,“我現在這幅模樣,還是不過去了。”
怕會嚇著他。
蕭明淵板正了她的肩,在她眉心印下了一吻。
“你無論變成什麼樣,在本王心中都一如既往。”
尾音繾綣地散在了風裏,葉風華眼眸晶亮。
蕭明淵問,“那我們回去?”
葉風華答,“好。”
永樂元年冬。
欒僑慘敗於無名關外,屍骨無存。
南央軍隊群龍無首,節節敗退,最後狼狽地插上白旗,迫不得已派使者遞上了降書。
繼無名關大捷後,北朝將士士氣大漲,緊跟著西郡也無力抵抗,在嘉陵關交戰線投了降。
戰報傳回北朝,朝臣接連數月懸著的心紛紛放了下來。
朝廷上沉重的氛圍也陡然鬆懈了下來,眾人臉上洋溢著喜氣洋洋,心下紛道,這下可算是能過個好年了。
但哪有那麼容易?
緊跟著蕭明淵提前班師回朝,手握三枚兵符,帶兵明晃晃地圍了皇宮,衝進了早朝,打得人措手不及。
諸位朝臣屏息凝神,心道,攝政王這下莫不是要反?
皇位上,北堂湛臉色蒼白,但還是強忍著心下的不安,反問。
“皇叔這是做什麼?”
護駕的御林軍這個時候也衝了進來,但在剛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影衛固若金湯的防守下,他們根本無縫可插。
北堂湛孤立無援地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在那一瞬間,勝負已分。
隔著遙遙的距離,北堂湛筆直地對上蕭明淵的眼瞳,猛地一下醍醐灌頂。
原來一直以為都是他北堂湛自作聰明,蕭明淵其實什麼都知道。
至於為什麼的等到了現在?可能是顧忌著他是先皇留下的最後的血脈。
北堂湛嘲諷地勾了勾唇。
蕭明淵緩緩道,“本王說過,若當真讓本王查出些什麼,本王會親手取你性命。”
話音還未落,蕭明淵猛地抬手,將近些日子蒐集到的所有情報摔在了地上。
“從最開始同欒僑的許諾和聯絡,再到推江氏一族出來當擋箭牌……”
蕭明淵抬眸,眼瞳森寒,“樁樁件件,都在這上面了。”
“皇上可還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一句話,驚起萬千驚雷,底下朝臣臉色劇變。
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意思!他們的皇上……叛國了?
蕭明淵指尖已經落在腰間推著劍鞘,抵出了鋒芒。
龍椅上,北堂湛驀地笑了。
先是從胸腔裡一點點悶出來,古怪陰森,隨後越來越大聲,笑得越來越瘋狂。
他早就料到了,在無名關戰報傳回來的那一天他就已經料到了這個結局,蕭明淵眼裏容不下沙子……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
笑聲戛然而止。
溫熱的血濺在明黃色的龍椅上。
北堂湛直到最後一刻,手指都緊緊扣著那龍椅,指骨根根凸起,眼瞳渙散地望著外面刺眼明媚的蒼穹。
新日從雲層後泄了出來,金光陣陣,仿若新生。
這個位子太高了。
北堂湛想。
……高得他可以為之背棄、放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