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之中，葉風華一身黑衣被罡風吹得張牙舞爪的。

    她抬眸，冷眼看著已經快要被完全吞噬掉的魔士。

    血氣陣陣繞在他身邊，魔士一張臉上滿是漠然，沒有任何臨死前的波瀾。

    就算是自願獻祭，表情也太過平靜了。

    葉風華眼瞳流轉著幾分金光，定睛看去，一眼就能看透那魔士的真身。

    竟是抽了魂魄重新培養出來的器皿？

    葉風華眼眸微微眯了眯，那邊紅霧已經快蓋過他的頭頂了，葉風華這纔不慌不忙地結印。

    活死人是一個，寐蝕是一個，還有眼下這個魔士也是，所以欒僑手上究竟握著些什麼東西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得操控這些魔物？

    那邊紅霧已經把那魔士完全吞噬，黑霧瘋狂涌動，鐵鏈抽動著擰成一團，向上蓬勃生長。

    葉風華沒有絲毫畏懼，轉眼間就到了那龐然大物之前，周身黑氣黑得純粹，她抬手，一拳而出，鐵鏈從頭部瞬間粉碎。

    空氣中似乎隱約傳來幾聲哀嚎，狂風過後，黑霧漸漸散去。

    葉風華回頭，一垂眸，就能看到那站在原地的蕭明淵，衝着她勾唇，笑得璀璨。

    葉風華在那剎那間突然就有些恍惚。

    腦子裏一幅幅片段閃過，帶著斑駁的光影，一幕幕全是她和蕭明淵。

    葉風華緩緩落地，在那瞬間收了渾身的戾氣，她低頭，就能看到自己純黑的裙邊，突然就笑得有些嘲諷。

    ——還是不一樣了啊。

    蕭明淵猛地被那笑意刺了一下，他緩緩抬手，衝着葉風華的方向，柔聲道，“風華，過來。”

    葉風華沒吭聲，腳步猶豫地挪動了半步，最終還是停住了，但下一秒，她臉色猛地一寒，眨眼間就到了蕭明淵身邊。

    風吹起葉風華的耳發，葉風華眼角冰冷，這個手掌都沒入想從後偷襲的活死人胸膛裡。

    葉風華抬眼，冷笑。

    “你以為本君會奈何不了你嗎？”

    緊跟著下一秒，僅僅是一個眼神間的變換，那活死人就在葉風華面前生生炸開了，炸地連灰都沒留下。

    沒了陣法，這些活死人也沒了回去的可能。

    那邊影衛還在同他們焦灼著，葉風華指尖凝起黑霧，手腕一翻，黑霧像是活了一樣，精準筆直地向着那些活死人而去。

    連叫喊聲都沒發出來，完全就是不同階級上的完虐。

    那邊影衛停了手，一臉崇拜地看著葉風華的方向。

    葉風華對上那些眼神的時候，還是沒來由得怔了幾分。

    她下意識地錯開了目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眼下算起來，她也不過是個十惡不赦的魔物罷了。

    但緊跟著，她就感受到自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圈住了。

    葉風華一怔，下意識地就想推開蕭明淵，後者緩緩埋頭，將額頭抵在葉風華的肩窩處。

    蕭明淵似是能看透她的想法，緩緩說道，“風華，本王病得重……受不住外力。”

    葉風華動作的手果然下意識一僵。

    她從剛剛就發現了，蕭明淵臉色不好，渾身也涼的很。

    蕭明淵得逞似地在葉風華身上蹭了蹭，低聲說道，“本王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葉風華緩緩張了張唇，眸子有一瞬間的放空，隨後緩緩說道。

    “明淵，別靠我太近。”

    “魔氣會染給你的。”

    蕭明淵聞聲，抱得更緊了些。

    “本王不怕……風華，無論你變成什麼樣，都是本王身邊的小姑娘。”

    “小姑娘怎麼這麼傻，嗯？次次都是爲了救本王……以前是，現在也是。”

    葉風華眼眶微紅，緩緩道，“你都記起來了？”

    蕭明淵鬆了圈住她的手，攀著她的肩膀，將人緩緩帶正了。

    他微微眯著眸子，心疼地看著葉風華眉間火紅的暗紋，用拇指輕輕蹭過，隨後又緩緩扣住了葉風華的下巴。

    “有關你的一切，本王都記得。”

    很早很早之前就是，從模糊的片段逐漸清晰，每一個於他而言陌生的場景裡，都有葉風華的身影。

    那個張狂而又美好的身影，時時刻刻藏在心口，泛着甜蜜而又酸澀的綿綿情誼。

    蕭明淵眼眸微暗，低頭，吻上了葉風華微張的唇。

    冰涼柔軟的觸感讓葉風華的眼瞳下意識地放大了，漆黑又泛着些許戾氣的瞳仁在那瞬間變得有些無措。

    她眼下這幅模樣同之前相比，確實帶著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臉雖然還是那張臉，但她神情和眼神已經完全變了，如果以前是自信張狂，那現在就像是帶著陰沉的猖獗。

    但就在那瞬間，葉風華陡然收斂了身上所有的陰騭晦暗，就那樣懵懂地看著蕭明淵微微顫動的眼睫。

    隨後她也緩緩閉上了眼。

    不遠處的將領見狀，都很自覺的背過了身去。

    就只有春夏，滿臉不情願地瞪著蕭明淵那張臉，緊緊咬著後槽牙，才忍住上前將人給掀開。

    眼睛上陡然蒙上了一雙手，春夏微愣，肩膀緊跟著同時就被帶偏了過去。

    隨後春夏聽到蕭萬笑說，“別看了，再看葉姑娘也不會過來的。”

    春夏氣急了，抬腳狠狠踩在蕭萬腳上。

    蕭萬疼得嘶了一聲，卻仍然沒放手。

    春夏也不知怎麼回事，抱著胳膊就那樣在原地站著，任由蕭萬捂著她的臉。

    蕭萬掌心有些溼潤，春夏睫毛有一下沒一下地蹭在他手上，帶起了一陣癢意。

    蕭萬感覺渾身都燒得慌，手指頭緊張地顫抖著，微微偏頭看著春夏高高束的頭髮。

    隨後，他的嘴角緩緩擴起了一個大大的弧度。

    *

    南央人馬多方挑釁，這一戰欒僑也算是將手上所有的底牌給祭出來了。

    蕭明淵藉着這個機會乘勝追擊，很快就將南央打得潰不成軍。

    還是在那處叢林裡，欒僑滿臉陰沉看著跪在地上祈求他撤退的將領們。

    “九千歲，退吧，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欒僑剛想發火，剛想說，誰要是再提這件事，直接就地處決。

    結果還不等他開口，就間白羽也一同跪了下來。

    欒僑的眼瞳危險地眯了眯，沉聲問道，“連你也覺得本督該撤嗎！”

    白羽頓了一頓，才說，“北朝那邊有葉風華……九千歲，勝負已經分了，”

    不知道為什麼，短短几日不見，那葉風華竟變得那麼邪乎。

    眨眼間，那些稱得上是殺神的活死人就碎成了粉末，欒僑最後的底牌算是徹底失去了效果。

    沒了活死人的抵抗，南央這邊迅速敗了下風，根本不敵蕭明淵的影衛。

    欒僑緊緊咬著後槽牙，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死死捏著拳頭，良久，才疲憊又咬牙切齒地說道。

    “讓本督想想。”

    欒僑留下了這句話，轉身掀簾進了主賬。

    傅唯安靜地坐在裡面，手裏拿了一本兵書在讀。

    欒僑盯著傅唯溫婉的側顏，脖頸纖長，安安分分地收束在領子裡，傅唯就像是沒看見他一樣，連眼神都沒分過來半分。

    欒僑在原地頓了一會兒，目光深深地落在傅唯身上，帶著像是能把人刻進骨子裏的力道。

    隨後，他的眸子複雜地眯裡眯，轉身，從一旁的桌子上倒了一杯茶水，又從兜裡摸出來那顆嬰兒拳頭大小的珠子。

    欒僑緊緊握拳，將那已經裂了很多道縫隙的珠子碾碎，很快，珠子中間的火焰又燒了起來，手掌的皮肉又被灼烤。

    欒僑緊緊地握著，如同自虐一樣，彷彿在藉着這疼痛掩飾著什麼。

    隨後，他將那火焰摁進了茶杯裡。

    茶水自動向外盪開一圈，似乎是不願去觸碰那火焰。

    幽暗的火光在波紋中悠悠飄蕩著，欒僑垂眸劃破了自己的手指，鮮血從指尖滴落下來。

    啪嗒啪嗒。

    血光打在燃燒的火焰上，發出滋滋的響聲，很快，那火焰竟是一點點熄滅了，同周圍的茶水融在了一起。

    傅唯眼前驟然壓下來一道陰影，擋住了他面前所有的光亮。

    傅唯緊抿著唇，盯著視野裡出現的衣襬，知道現在是不能再裝瞎了。

    他緩緩地合上了自己的書，還沒來得及抬眼，欒僑就猛地掐著他的下巴強迫他抬頭。

    欒僑手指捏住他的腮幫子，迫使傅唯張嘴，把手中的茶水一股腦地灌了下去，傅唯猝不及防，猛地被嗆了幾口，液體順著嘴角滑落下來。

    手中的茶杯倒了底，欒僑猛地一下鬆了手，伴隨著茶杯摔在地上的破碎聲，傅唯捂著自己的喉嚨口瘋狂嗆咳。

    他連眼尾都染上了醉人的紅暈，抬頭怒斥，“欒僑，你瘋了嗎！？你又給我餵了什麼東西！！”

    欒僑緩緩勾唇笑了，抬手輕輕捏住了傅唯的脖子。

    “是，本督是瘋了。”

    他牽起唇角，露出森白的牙齒，一字一句道。

    “傅唯，本督要讓你永遠記得，是你欠本督的！”

    傅唯驀地一下愣住了，有些發懵地盯著欒僑的眼睛。

    在那瞬間，在那雙黑漆地洶涌著無邊陰騭的眼裏，傅唯竟然看出了幾分心酸？

    欒僑猛地一下鬆了手，傅唯被那力道帶的甩向了一邊。

    傅唯單手撐在椅子扶手上，嘲諷地勾唇笑了。

    心酸？呵——欒僑永遠不可能有那樣的情緒的。

    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心狠手辣的瘋子！

    下一瞬，欒僑又猛地一下把人拽起，近乎強硬地將人扯了出去。

    傅唯強忍著手臂上的疼痛沒吭聲，就聽欒僑吼了一聲。

    “退！”

    傅唯微愣。

    抬眼間就看到叢林不遠處漫天的火光，隱約能聽到從那裏傳來的打鬥聲。

    隱隱的，傅唯好像感知到了什麼，心口在發燙。

    ……是葉姐姐嗎？

    還不待他瞪大眼睛看清楚，就被欒僑強硬地拖上了轎輦。

    欒僑覆在傅唯耳邊，森冷地說道。

    “別看了小唯……你葉姐姐已經變得和寐蝕一樣了。”

    “你和她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傅唯咬牙狠狠地瞪了一眼欒僑。

    欒僑也不惱，而是輕輕抬手，順了順傅唯的頭髮，動作溫柔到讓傅唯都有了一種詭異的錯覺。

    但很快，欒僑又恢復成了平常的模樣。

    那邊北朝戰鬥力極強，轎輦還未來得及出叢林，就已經被人截住了。

    周圍打鬥聲越來越響，刀光擦過欒僑的眼角，反射出道道寒光。

    欒僑臉上沒什麼表情，像是早就料到了這幅局面了一樣。

    他微微偏頭，傅唯抿著唇角坐在他旁側，眼瞳難得帶上了幾分光亮，目光卻是一直追隨者那道在活死人中不斷穿梭的倩影。

    欒僑失笑，抬手抽了紅色的綢緞，將傅唯的眼睛遮住了。

    傅唯緊緊握著拳，剛想反抗，就聽欒僑在他耳邊緩聲道。

    “小唯，閉上眼睛，讓本督體面地走。”

    那聲音很低很低，同欒僑平時的模樣不同。

    就像是微風拂過，帶著呢喃般的溫柔祈求。

    傅唯不知自己怎麼的，下意識地鬆了拳頭，緩緩地低下了頭。

    視線被綢緞遮蓋，傅唯沒看見的是，在他下意識低頭的那一瞬間，欒僑眼裏的苦澀和寵溺。

    哪怕只有一次，欒僑也滿足了。

    周遭活死人一個接一個倒下，直到最後一個也在葉風華手裏碎成了灰。

    葉風華抬眸，筆直地釘向欒僑的雙眸。

    欒僑輕輕捏了捏傅唯的指尖，隨後輕聲下了轎輦。

    欒僑一步步向著葉風華的方向走去，葉風華眼瞳周遭洶涌著一股子金光，隨後她目光微微怔了怔。

    她想看欒僑身上究竟帶了些什麼邪乎的法器，但不曾想到，她倒是看到了個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東西。

    五行咒。

    下意識地，葉風華偏頭，看向傅唯的方向，隔著不遠的距離，葉風華同樣看到了種在傅唯體內的五行咒。

    只是這咒術又同欒僑的似乎有些不同……

    “別看了，”欒僑緩緩出聲，“他身上的在不久後就會完全解了。”

    葉風華皺眉看向欒僑。

    五行咒是一種續命的咒術，在一個人瀕死的時候，另一個人願意將生命獻出來，與之共享。

    從此，兩人同生共死。

    這本是一種上古的禁術，操作起來也很麻煩，如此能尋得的古籍也不多，但不知欒僑是從哪裏習得的。

    葉風華警惕地看向他，顯然不信他的話。

    若真是五行咒的話，那麼欒僑要是死了，傅唯肯定也活不了。

    葉風華不信欒僑會這麼好心，最後一刻不會拽著傅唯這個活命的武器。

    欒僑似乎是看明白了她眼裏的譏諷，緩緩笑了笑。

    “你以為本督當真就那麼不是個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