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關的風沙又大了。

    離年關越近，南央和西郡那邊似乎就越躁動。

    無名關背靠梁州十四城，梁州地大物博，生產力發達，軍糧物資儲備豐富。

    而西郡和南央卻是耗不起了。

    他們沒有那麼鮮明的地理優勢，更何況最開始開闢的那糧道，在葉風華失控那一日，蕭明淵就有先見之明提前佈局，算是徹底將那條近道給斷了。

    故他們不得不選擇繞行，日程比最初慢了將近一倍。

    南央主攻無名關這邊，而西郡主攻嘉陵關。

    就算糧草慢，但每次供應的量都比之前要多，欒僑倒也有了持續對抗的底氣。

    但就在昨日，蕭明淵摸到了那條暗線，派影衛把南央的軍糧堵在了路上。

    欒僑得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氣得當著傅唯的面兒砸了桌上的瓷碗。

    “怎麼回事？新的糧道隱秘，蕭明淵怎麼可能知道，怎麼可能摸得到！”

    營帳裡的人惶恐地跪了下去，嘴裏怯弱地高呼，九千歲息怒。

    每一個人都戰戰兢兢的，生怕自己的腦袋下一秒就會分了家。

    就連傅唯都垂著眼眸，安靜地放下了碗筷。

    欒僑見他那副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猛地一下掀了桌子，呵道，“滾！”

    軍中儲備糧不多，再加上臨近年關，天氣愈寒，將士們需要的夾襖也緊著趕製出來，同此次糧草一同送來。

    接連備戰，本就讓將士苦不堪言，眼下吃不飽，還要挨凍，興致更是提不上來。

    軍心潰散，這戰還能怎麼打？

    欒僑已經沒有多少可以耗的時間了。

    他緊緊閉上了眼，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人都退了出去，包括隱在暗處的白羽。

    眼下寬敞的營帳裡，只有他一人。

    欒僑睜眼，看著面前的滿地狼藉，目光定在一個小小的瓷碗上。

    裡面還剩了大半米飯，眼下大剌剌地滾在地上，扎眼得緊。

    欒僑深吸了幾口氣，轉身不看。

    他緩緩從袖口摸出來了個東西，是那顆嬰兒大小的珠子，眼下瑩潤的光澤已經沒有了，周遭裹上了一圈黑氣。

    欒僑眼瞳幽深，將手掌覆在上面，黑氣波動一陣，緊跟著欒僑的面前就跪著一個人影。

    他一身黑袍裹得嚴實，只露出了一雙眼睛空洞同木偶一樣的眼睛。

    “吾主。”男人道。

    欒僑道，“還好本督有先見之明，先抽了幾分他的魂魄出來。”

    “所以他能做到事情，你也能做吧。”

    “是的，吾主。”那男人一板一眼地答道。

    欒僑把玩著手裏的珠子，“不需要做太多，你過一個替代品，能力自是比不上他的。”

    “所以不需要會的太多，能傳送就行。”

    這一次，他倒看看蕭明淵還能拿什麼來抵抗。

    突然，欒僑手中一痛，他猛地低頭，就見那顆珠子突然裂開了一道縫隙，幾簇黑色的火苗從裡面舔舐而出。

    欒僑蹙眉，將手掌緩緩蓋在了上面。

    皮肉被灼烤，又很快恢復，又再次灼烤開來。

    欒僑臉色發白，嘴角卻勾著冷冷的笑，眼神裡洶涌著癲狂。

    他欒僑就算是死，也要拉著人一同陪葬，黃泉路苦，他一人太孤單了。

    第二日一早，欒僑就同蕭明淵預想那樣發動了幾次總攻，但皆被蕭明淵打了下去。

    蕭明淵估算著欒僑剩下的兵馬，也該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了。

    蕭明淵站在城牆上，外面披了一層厚厚的氅衣，手中還是握著那紅色小香囊。

    昨日無名關下雪了。

    很小很小，還沒落到人肩頭就已經化了，在城牆上落了一層冰涼的溫度。

    蕭明淵蒼白的手指落在上面，擦去了鋪在上面的水漬。

    年關快到了。

    蕭明淵心想。

    該回去給風華準備新衣了。

    蕭明淵緩緩笑了笑。

    要是忘記的話，小姑娘肯定會生氣的。

    臉上不表露分毫，心裏指不定多彆扭呢。

    蕭明淵搓了搓指尖。

    那姑娘機靈，殊不知所有的情緒都寫在眼裏的，高興難過鬱悶，一望就能看到底。

    蕭明淵輕輕咳嗽了幾聲，守在旁邊的蕭萬滿臉著急，剛想上前，又被蕭明淵的眼神給逼了回去。

    蕭明淵喉結滾動，緩緩嚥下了嘴裏的腥甜。

    眸子無波無瀾地落在遠方，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在第五次總攻被打退後，南央那邊驟然安靜了下來。

    蕭明淵坐在主營裡，看著面前被標記的密密麻麻的地形圖，突然就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

    欒僑的打法與其說是強弩之末的奮起反抗，倒不如說更像是山居草宿，狐潛鼠伏。

    總感覺他像是在接著那浩蕩的外表，在隱藏著什麼東西。

    這種感覺跟之前突然把葉庭的頭顱掛在攻城車上一樣讓人措手不及。

    不得不說，欒僑算得很準，他就是算準了葉風華不會忍，算準了自己攔不住她，纔有了後來寐蝕的那場陣。

    本意是想刺激葉風華，最後以葉風華為餌，引來蕭明淵和他手下的近衛，將他們一網打盡。

    無名關若是沒了蕭明淵，就是石頭碎成了散沙。

    欒僑千算萬算就是算漏了，那誘餌並不是等閒之輩。

    蕭明淵想到了這裏，又回憶起了那一夜，心口驟然一痛，猛地嗆咳起來。

    簾布外突然傳來了一道將士驚惶的聲音。

    “報——王爺，南央的人突然出現在關內？”

    蕭明淵眼瞳一縮，手指猛地扣住椅子把手，青筋根根凸起。

    “你說什麼！？”

    南央的人出現在關內？

    南央的人怎麼可能出現在關內！

    那個魔士不是已經在陣法裡獻祭了嗎？

    蕭明淵故不上多想，猛地一下從椅子上起來，往門口的方向而去。

    寬闊的街道上，北朝軍士猝不及防，被幾條鐵鏈拖進陣法之中，連哀嚎都來不及發出，就徹底被吞噬了。

    那邊活死人還在源源不斷從陣法裡往外衝。

    那邊巡邏的將領迅速反應道，“往後退，往後退，別被那鐵鏈碰到！”

    “別靠近陣法，往後退！往後退！”

    “他們人少，不要慌亂，十人一組，擋住活死人！”

    蕭明淵垂眸看著底下的亂象，眼瞳生寒。

    好在北朝兵士反應也快，迅速調整過來，提著刀劍就衝了上去。

    隔著重重的黑霧，蕭明淵看那魔士眼神空洞，眼看著自己這方的人站了下風，迅速收了鐵鏈，手中快速解印。

    隨即陣法罡風陣陣，黑色的霧氣越來越重，隱隱從陣法底下掀起紅色的血霧，一點點從那黑袍男人底下往上裹。

    這熟悉的一幕——

    蕭明淵瞳孔有一剎那的空白。

    無名關街道並不寬敞，所有的將士都在關內。

    那魔士想要獻祭——

    蕭明淵垂眸看了眼底下征戰的兵士，又看了眼魔士身後不斷膨脹的鐵鏈。

    蕭明淵來不及多想，迅速衝了出去。

    必須阻止他！

    那邊蕭萬像是有什麼心靈感應一樣，回頭的瞬間就看到蕭明淵往那團黑霧衝進去。

    蕭萬咆哮，“主子！別去！”

    他抬手就想活死人劈去，那活死人皮糙肉厚，倒讓他的刀缺了一小塊。

    蕭萬在那剎那爆發出莫大的力量，旋身抬腳就將那活死人踢飛了出去，落地的瞬間轉身回彈，往蕭明淵的方向衝。

    但已經來不及了，蕭明淵的半個身子已經探了進去，隨後徹底被吞噬。

    蕭萬整個身子猛地一震，隨即滑跪在地上，渾身都在顫抖。

    “王……王爺。”

    那陣法的威力是蕭萬剛剛親眼見識過的。

    只要進去了，就絕對沒有生還的可能。

    蕭萬眼神空洞，撿起地上的劍橫在脖頸上就要自刎。

    影衛一生只隨一主，主生他生，主死他死。

    但還沒等蕭萬動手，手臂猛地一同，蕭萬手沒握穩，劍落了下去。

    一回頭，就看到春夏抿著唇角，冷冷得說道。

    “要死也先把這裏的事處理了再說。”

    “不然你家主子可就白死了。”

    春夏難得說這麼多的話，句句扎心。

    蕭萬咬牙，撐著地站了起來。

    但抬頭的瞬間，他就發現那陣法洶涌得更厲害了。

    濃密的黑霧中，依稀可見一道纖瘦的身影。

    蕭萬猛地擦擦眼，指著陣法中的人對春夏說道。

    “春夏——你看，那是不是葉姑娘！”

    春夏手中的劍猛地一抖，緩慢地回過了頭。

    還不等她確認，就聽那陣法中傳出來一道熟悉的女聲。

    春夏眼眶瞬間一熱。

    葉風華說，“蕭萬，把你家王爺看好了！”

    緊跟著，蕭明淵就被一股力道給推了出來。

    他猝然落地，側滾了一圈，抬頭，眼眸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