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關內，蕭明淵站在城牆上，垂眸看著遙遠的交戰線。

    他一隻手撐在石牆上，一隻手拿了個紅色的的香囊，掌心大小，裡面裝著一截烏髮。

    蕭明淵用拇指不斷在上面摩挲。

    一陣風捲過，蕭明淵猛地開始咳嗽，旁邊守著的蕭萬趕忙上前給他披衣服。

    “王爺，這裏風大，我們先進去吧。”

    蕭明淵嚥下嘴裏的腥甜，抬手拒絕。

    “本王無礙。”

    “可是……”蕭萬還想再說些什麼，蕭明淵的眼神輕飄飄地落在他身上，蕭萬立刻就禁了聲。

    蕭萬抿著唇，不再開口。

    等喉口那陣癢意過去後，蕭明淵這才緩緩直起了身子。

    他裹得很厚，臉色卻還是蒼白的。

    邊境天氣嚴峻，病氣來勢洶洶，一時半會兒也調養不好，更何況，蕭明淵還有舊疾。

    除了征戰，蕭明淵沒事兒的時候就喜歡在這城牆上站一會兒，安靜地望著遠方，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蕭明淵自醒來後，藥就同水一樣往下灌，喝了那麼多，病不見好，人倒是越來越消瘦。

    軍醫說，這是心病。

    心病是外物治不好的。

    良久，蕭明淵收回了視線，開口道，“鐵騎到嘉陵關了嗎？”

    蕭萬答，“已經到了，將領今早剛從韓嶺手上把任務接下來。”

    蕭明淵微眯著眼，“想不到，最後站出來的竟是韓嶺。”

    一個南央人。

    這次若不是他，西郡來勢洶洶，就像是跟欒僑提前商量好了一樣，欒僑在同時舉兵壓無名關的交戰線，蕭明淵這邊根本難以抽身。

    蕭萬想了一會兒，說道，“韓嶺是在琅城養的傷，葉將軍當時特意吩咐過，讓人好好待他。”

    所以倒也是陰差陽錯。

    做人留一線總沒錯的。

    “嘉陵關那邊有沒有說韓嶺是什麼安排。”蕭明淵問。

    “沒明著說，”蕭萬答，“但還是隱約透露韓嶺沒有絲毫想回去的打算。”

    蕭明淵微微眯起眼，“那就隨著他們去吧，此番他們在北朝立了功，南央那方定是不會留他們了。”

    “在琅城謀個閒差，也樂得自在。”

    蕭明淵邊說說著邊垂眸，看著手上那掌心大的香囊。

    過了一會兒，蕭明淵突然又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風華倒也真沒看錯人。”

    不知想到了什麼，蕭明淵的眼角倏地柔和下來，嘴角一點點勾起，那滿臉的病氣，彷彿都在瞬間被那乍然升起的光亮給壓了下去。

    蕭萬沒作聲，緩緩繃緊了唇。

    主子雖然什麼都沒說，但軍中每一個人都知道……葉姑娘怕是活不了了。

    當時的動靜隔著老遠他們都能感知到，那漫天邪性的黑氣，還有時不時震徹蒼穹的響雷，瘋狂而又詭秘。

    蕭萬輕嘆著搖頭，差點就哽咽了。

    主子這輩子可太苦了。

    *

    葉風華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長長的夢。

    渾身輕飄飄地落不到實處。

    夢裏有很多很多的人，一會兒是她小時候，那段黑暗的生活，小小的她，握著一把匕首，周圍躺了很多屍體，而她渾身是血。

    慢慢地，光影散開了，她到了研究院。

    葉風華順著臺階一步步向上走，步履同以往一樣沉穩，嘴裏甚至還愉悅地哼起了歌。

    她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麼，也沒多探究這個問題，她只是很輕鬆地邁著步子，做著她本該做的事。

    但還沒走到盡頭，研究院的門就從內拉來了。

    老頭熟悉的那張臉，滿是慈祥地出現在門口，這一次竟沒有罵她遲到，而是笑著衝着她伸出手。

    “默默，歡迎回家。”

    回家？

    家？

    葉風華腳步猛地頓住了，她緩緩低頭，剎那間那身輕便的衣服就變了，層層宮裝從下緩緩繞到了她身上，葉風華抬手，有些呆愣地看著自己寬大的袖袍。

    上面繡了朵朵紅梅。

    “真好看。”

    她聽到有道男聲在她耳邊緩緩說到。

    “風華不是說要穿新衣嗎？這是送到王府的第一套……果然很襯你。”

    緊跟著，老頭又說話了，葉風華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他依舊是那個姿勢，不過眼裏帶上了幾分急切。

    “回來吧，默默，來研究院，那裏不屬於你。”

    不，她不要上去。

    葉風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一步兩步，她猛地轉身，提著裙子就往臺階下跑。

    她要回去，她要回去。

    明淵還在等她——

    跑著跑著，又是一道白光。

    葉風華頓住腳步，眼睛被光亮刺激得眯起，好半響沒反應過來。

    隨後光線越來越暗，她好像突然又到了一處洞穴。

    葉風華手指輕輕滑動，一束火光陡然燃在她指尖。

    葉風華一步步往前走，她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葉風華拐了個彎，到了洞穴的深處，隨後腳步猛地頓住了。

    周圍到處都是殘破的肢體，在那些東西中央，坐了個渾身狼狽的男人。

    葉風華不知道怎麼了，鼻頭突然就開始發酸，心口像是針扎一般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隨後她後知後覺聽到自己叫了一聲，“明淵。”

    那男人渾身似乎都僵住了。

    葉風華可以清楚地看著他顫抖厲害的背影，一下一下，無助地哆嗦著。

    葉風華抬腳想走過去。

    男人覺察到她的舉動，猛地開口道，“別，別過來。”

    聲音低啞，像是野獸壓抑的嘶吼。

    在那瞬間，葉風華身上的衣服又變了。

    純白的料子，衣領和袖口繡著流轉的金線。

    葉風華一步步走近，所到之處點起流沙般的金光，柔和而又聖潔。

    葉風華緩緩在那男人身後蹲下，男人慌了，起身就想跑，葉風華抬手猛地一下就扣住了他。

    “明淵，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

    無盡的沉默。

    “以後別再躲起來了。”

    “不會再這樣了，永遠不會了。”

    葉風華一聲聲呢喃，隨後周遭金光乍起，葉風華眼瞳肉眼可見地變得漆黑、幽深，光潔的眉心隱約獻出了一道火紅的暗紋。

    男人痛苦地悶哼著，葉風華用法力死死束縛著他，不讓他動作分毫。

    很快，很快就好了——

    那身衣服很快又變了，從裙襬開始一點點變黑，周遭閃爍的金光也暗淡了不少。

    “小狸……”

    她聽到一聲沉悶的呼喚。

    隨即葉風華猛地一下就睜開了眼。

    入目是冰柱被折射過後刺眼的光亮，她微微眯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來。

    她一偏頭，就見著了立在石床邊緣的冥也。

    冥也眼睫複雜，喉結滾動一陣，緩緩開口道，“醒了？”

    葉風華沉默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