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僑不甚在意，他甚至緩緩地笑了，眼瞳裡黑漆的精光乍現。

    他又動手扯了扯手上的鏈子，攻城車上那頭顱當即晃動地更加劇烈。

    欒僑安靜的看著不斷晃動的黑影，像是找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一樣，猖狂地哈哈大笑，笑聲透過風砸到了葉風華的耳朵裡，瞬間撕碎她所有的理智。

    眼前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剎那彷彿都突然模糊了，葉風華怔怔地看著那同蹴鞠一樣高高拋起又狠狠砸在樑柱上的葉庭，連呼吸都泛着血腥味。

    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血液裡沸騰，燒得她渾身都疼。

    遠處鶻鷹又叫了一聲，大張著翅膀在天空得意地盤旋，甚至越過了交戰線，往無名關的方向挪動了半寸。

    葉風華抬眼看去，眼瞳生寒，她緩緩、緩緩地勾起一抹冷笑，手中金光一閃，不知拋了個什麼東西過去，快得如同青天白日裏的一道閃電。

    隨即就聽那鶻鷹短促地叫了一聲，周身猝然燃起幽藍色的火焰，一寸寸舔舐著它的羽毛。

    它哀嚎著在空中盤旋、掙扎，但無濟於事。

    鶻鷹筆直地落在了欒僑面前，重重砸進了泥地裏，徹底沒了聲息。

    欒僑瞳孔驟縮，手指一點點地攥緊了。

    他豢養的鶻鷹，自不是凡物，普通火焰根本奈何不了它。

    欒僑一點點抬眼，目光掠過遼闊天地，筆直地盯向高聳的城牆上的那道身影。

    葉風華嘴角冷冷一勾。

    邪物都該死，包括欒僑。

    她一時笑得滲人極了，眼瞳黑漆透不出絲毫的光來，蕭明淵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葉風華。

    他不由得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好似想借此確認些什麼一樣。

    葉風華緩緩回頭，眼底的蒼涼和仇恨還沒來得及消下去，滲得蕭明淵心尖都顫抖了一下。

    他吶吶喚道，“風華。”

    葉風華沒應，只是輕輕掙開了蕭明淵的手。

    她垂眸從自己懷裏摸出了那兩枚兵符，銅色的兵符在光下似乎都泛着陰騭的光澤。

    葉風華抬手，用拇指緩緩抹去了頂端的暗紅色的血跡，揚手沉聲說道。

    “兵符在此，眾將士聽我號令。”

    蕭明淵指尖微微抖了抖。

    葉風華垂眸淡淡地掃了一眼蕭明淵，那雙明媚的眸子陌生得讓人呼吸都緊了幾分。

    “違令者，按軍法處置。”

    今天誰也攔不住她手刃欒僑！

    蕭明淵就要脫口而出的那幾句規勸：

    冷靜，他在激你。

    風華，不能下去，太冒險了。

    不能著了欒僑的道。

    在對上葉風華那雙強裝著鎮定的眼眸時，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話在嘴裏艱難地滾了一圈，又重新被吞了下去。

    蕭明淵緩緩笑了一笑，一如以往一樣滿臉寵溺，彷彿葉風華現在想做的不過跟之前一樣是件小事，不過是饞了要他烤只兔子嚐嚐一樣的小事。

    他輕輕撫著葉風華的鬢髮，溫聲說道，“去吧風華，去將葉將軍的頭顱搶回來。”

    ——本王永遠都是你的後盾。

    葉風華瞳孔劇顫，那點升騰而起的陰鬱在蕭明淵的視線裡緩緩裂成了碎片，強裝的鎮定頃刻粉碎，那一瞬間翻涌而起連她自己都無法控制的情緒同煙花一樣在心底炸了出來，逼得她眼花繚亂，淚水無助地淌了出來。

    “對不起……”葉風華嘴唇囁嚅。

    她安靜不下來，她也釋懷不了。

    她眼下就是個自私的人，她無法做到蕭明淵那樣時刻心繫著天下百姓，時刻理智地評判究竟該不該做。

    她只想讓欒僑付出應有代價，哪怕這代價也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蕭明淵不言，用拇指輕輕擦拭著葉風華眼角的晶瑩，葉風華偏頭留戀蹭了蹭他的掌心，一觸即分，隨後轉頭毫不猶豫地下了城樓。

    城牆上的弓箭紛紛射了出去，先行隊在漫天箭雨中同欒僑的兵馬糾纏到了一起。

    沉重的城門拉開，蕭明淵在城牆上看著那道孤注一擲的身影，沉聲喚道。

    “影衛何在？”

    “聽候吩咐。”

    蕭明淵頓了一頓，葉風華手中的匕首在頃刻間已經挽出了花，刀過咽喉，在重圍中甩出道道血水。

    蕭明淵沉聲道，“保護好她。”

    “是。”

    數道影子刷刷地飛了出去，蕭明淵站在高牆上，手指緊握成拳。

    需要有將領留守後方，需要有人把損失降到最低。

    他一向沉著冷靜，獨獨放縱了這一回。

    今日這戰，不勝也得勝。

    “地形圖給本王。”

    旁邊立刻有人把地圖遞了上來，蕭明淵掃了幾眼，著重看了幾眼近幾日欒僑騷擾的那幾條線路。

    “東北鐵騎到哪兒了？”蕭明淵語速飛快地問道。

    楊馳答道，“一直埋伏在後方，時刻聽候吩咐的。”

    “讓他們往東走，”蕭明淵手指著一條渡河，“在這裏攔截南央後續的增援。”

    “其餘的除風華帶出去的，由副將領三支隊伍出去，分散從四方包圍，楊馳——”

    楊馳渾身一凜，跪了下去。

    蕭明淵頓了一頓，才說道，“本王需要你趁著那三隻隊伍迂迴的時候，從七峰山繞行，到南央和西郡接壤地，斷了他們的糧草。”

    楊馳恭呵，“末將領命。”

    蕭明淵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此番絕對不能讓他們有喘息的機會。”

    欒僑不打沒有準備的仗，此番親臨交戰線，絕對做好了把握。

    但時間太倉促，蕭明淵沒法子分析他那份底氣究竟從何而來，所以只能憑著多年征戰的本能，預測南央有可能會逃竄的路線，提前設防。

    蕭明淵站在瞭望臺上，邊境的風沙大，瞬間就迷了人的眼。

    他微微眯著眸子，目光灼灼地盯在在人群中敏捷穿梭的葉風華。

    蕭明淵抬手，旁邊的蕭萬就遞上來了骨扳指和重弓。

    蕭明淵摩挲著那枚骨扳指，緩緩套在了拇指上，又從蕭萬手裏拿過了那重弓。

    他展臂，後背肌肉瞬間緊繃，弓箭張力極強，拉開時彷彿都能聽到絃聲錚鳴，蕭明淵面不改色，只一瞬，那隻箭就呼嘯著飛了出去。

    那邊葉風華旋身躲過一擊，剛準備抬起匕首給那人喉口來一下，身後風聲漸近，葉風華眉梢微挑，往旁側偏了一下。

    下一秒，那箭就筆直地釘在了那人體內，力道大的甚至帶著那人往後連飛了幾米，重重砸在地上，瞬間血肉模糊。

    葉風華抬眸，看著不遠處那近乎三米的攻城車，眸子微微眯了眯。

    那邊還有人想衝過來，不等葉風華抬手，又是一箭從身後射了過來。

    城牆上將士手裏的弓射程決計沒有這麼遠，所以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葉風華微微抿了抿唇，手中馬鞭猛地一抽，筆直向前衝了出去。

    身邊不斷有人想往前，又接二連三被開啟，眾小將彷彿怕了那箭矢的力道，一時之間竟沒人敢上前。

    葉風華就那樣衝出了重圍，直逼著攻城車而去。

    戰一開始就退守到後方被重兵守衛的欒僑，看著那道筆直而來的身影，緩緩勾了笑，他偏頭瞧了一眼緊緊抿唇，一臉蒼白的傅唯，微微一笑。

    隨後緩緩地抬了抬手。

    面前守著的活死人，瞬間出了大半出去。

    傅唯放在膝上的手指一點點摳緊了。

    葉風華速度極快，接連踹開底下幾個守衛，俯身蓄力，腳尖幾個點躍，就向着那樑柱而去。

    近了才發現，葉庭面容早已變得青灰，被蹂躪地不成樣子。

    但那雙眼睛卻死死地瞪著前方，似不甘似嘲弄，直到最後一刻，他都沒失了骨子裏的血性。

    葉風華鼻頭突然就有些酸，在真正看到、要觸到的那一瞬間，她的手指下意識地顫抖著，過往種種一一在腦海裏浮現。

    好的壞的雜糅在一起，最後只化成了一句話，“本將怎能讓雛子擋在身前！”

    葉風華陡然生出了一種恍惚的錯覺。

    但緊跟著，她的腳腕就被攥住了，她猛地回身，瞬間一驚，就在那片刻的恍惚間，底下不知何時圍上了一圈活死人。

    腳腕上的力道極大，像是能生生將她的骨頭捏碎。

    葉風華咬牙側身，手中匕首正要想向那雙手砍去，活死人反應極快，原地旋轉了一圈，將葉風華重重地拋了出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葉風華在空中幾個靈巧地翻轉，側身以肩為軸在地上狼狽地翻滾了幾圈。

    剛一抬頭，活死人的腳就直衝著她的面門而來，葉風華猛地往旁側一滾，只聽一身悶響，泥土地被砸出了一道不淺的坑。

    活死人雖壯碩，但力量和速度都不容小覷。

    葉風華顧不上有些痠疼的腳腕，翻身而起，膝蓋彎曲，重重地向那活死人面門砸去。

    活死人向後連退數步，牙口碎了一半，旁邊另一人見狀，邁著步子就要上來捉葉風華，葉風華踩在他肩頭靈活一閃，同時牽著那人的手往後狠狠一帶，咔擦一聲，一條比葉風華大腿還粗的胳膊瞬間就脫了臼。

    葉風華落地，不等那匕首出手，幾條鎖鏈從天而降，縛住了那些活死人。

    葉風華抬眼看去，那些人皆穿著黑衣，衣領上繡了黑色的花紋，是影衛的人。

    他們似乎格外訓練過，對付活死人有自己的招式，以五人為一組，各拉著鐵鏈的一頭，瞬間就活死人絆倒在原地。

    蕭萬緊跟而來，“姑娘快去把將軍帶回來，這裏交給我們！”

    葉風華抿唇回身，幾個跳躍就到了樑柱上，匕首一出，就著藏在葉庭發上的鐵鏈狠狠一砍。

    匕首削鐵如泥，鐵鏈應聲而斷。

    葉風華撕了裙襬，做成包袱，捆在身上。

    落地的瞬間，她看到了後方金色的轎輦，隔著一層薄紗，葉風華依稀可見裡面坐著兩個人。

    一個是欒僑，一個是傅唯。

    那邊活死人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那道身影，雖然瘦弱，但那瞬間爆發出來的氣場，讓他們時刻警惕著。

    葉風華麵若寒霜，站了許久，隨後嘴角冷冷一勾，弩機啟動，十發短箭接連射出，速度快得宛如一道閃電。

    那邊活死人迅速反應拔刀就擋，劈開了幾道箭矢，如一道密不透風的牆堵在欒僑的身前。

    葉風華眼裏遍佈嘲諷，冷白的手腕一轉，弓弩陡然變成一通體漆黑的手槍懸在指尖。

    她抬手，砰砰幾聲悶響，小巧的彈以剛纔更快的速度飛了出去，活死人聽見聲音，下意識抬刀一擋，只聽錚地一聲，那刀竟生生斷了。

    軌跡在撞擊中偏移，本來該是對著欒僑腦袋的子彈擦著欒僑的臉頰而過，釘在了身後純金打造的輦柱上。

    火辣辣的疼痛從欒僑的臉上傳來，欒僑抬手摸了一把，看著那鮮紅的痕跡嘴角冷冷一勾。

    第二次了。

    還是同一個地方。

    欒僑的眼裏登時掀起了陰騭的風暴。

    他抬眼冷冷往前看去，面前是活死人密不透風的身軀。

    他們彷彿知那東西的威力，眼下將欒僑圍的更緊，以身體擋了下來。

    他們本就不是活人，感受不到疼痛，也不存在生命流逝。他們更像是傀儡，線握在欒僑手中，只要尚還操縱，他們就能存在。

    所以，活死人才為人忌憚，是欒僑手中最強硬的底牌。

    欒僑手指微動，一金色的鈴鐺劃到了手上。

    傅唯瞳孔瞬間緊縮，眼睜睜看著那鈴鐺在欒僑手中搖晃。

    不——不可以！

    傅唯猝然回頭，臉色蒼白。

    那邊葉風華垂著手，整條手臂被後座力震得發麻，她冷眼看著擋在轎輦面前跟堵密不透風的牆一樣的活死人，眉頭緊皺。

    他們沒有感覺，甚至連臉色都沒變一下。

    葉風華偏頭，望向寥寥幾顆低矮樹木，正要動身往那邊借力，身後陡然傳來一聲巨響。

    葉風華猝然回頭，呼吸一緊。

    那被鐵鏈絆住的活死人不知為何力量陡然暴增，生生掙斷鐵鏈，飯攥著餘下的朝地上狠狠一摜。

    影衛猝不及防，重重砸在地上，從胸口悶出血來。

    葉風華正要衝上前，就見身後一道陰影壓了下來，手腕被大力擊中，握著的槍猛地一下飛了出去。

    又是兩個活死人從欒僑那方衝了出來，眼瞳泛着詭異的漆黑，速度和力量比剛纔快上了不止一倍。

    葉風華疾速後退，躲過一擊，隨後蓄力一彈，攔腰就向其中一個活死人踢去。

    隨後她瞳孔一窒，就見那堅硬的盔甲竟生生凹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