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淵之所以知道葉庭受封賞的事，還是因為查江綺瑤順帶查出來的。

    他覺得江綺瑤背後勢力來得蹊蹺，就分了耳目在琅城周圍探查，結果最後探到了江堯的訊息。

    探子順藤摸瓜，一路查到了京城，得出來的那張龐大的關係網，讓蕭明淵都覺得驚歎。

    他死死盯著那條條挪列出來的同南央聯絡的時間，在腦子裏飛速地同之前的巧合相對應。

    一時間竟全部都湊上了。

    蕭明淵突然就覺得有些疲憊，他心底尚還留了一分清明跳躍著說著不對勁，但很快就被那陣疲憊給蓋了下去。

    將士在前衝鋒陷陣，以身軀守護著身後的安寧，竟當真有人踩著他們鮮血淋漓的骸骨，做出蠅營狗苟的事來。

    蕭明淵哆嗦著手指捏著那張詳盡的調查，一時覺得恍若有千斤重。

    這麼詳細，甚至找不出任何的漏洞，所以絕對不可能是編出來的。

    背後究竟是誰，江堯是不是那份誘餌已經不重要了。

    蕭明淵寒心的是真的有人去做了，真的有人在大敵當前，毫不猶豫叛了國！

    甚至連這場戰役的推動，都極有可能參了自己人的手筆在裡面。

    蕭明淵覺得有些亂，紛亂的思維迫使他想要知道得更多，他分了部分精力暗中調查這件事，對南央和西郡之前那點暗中細微的痕跡也暫時性地忽略過去。

    眼下想來，只怕又是一個局。

    從他最開始得到那份訊息的時候，就已經陷了進去，趁著他無暇分心的時候，有人又二次偷偷同西郡皇帝交涉。

    西郡不打算再出兵，之前隨南央的那批兵馬，就跟打了個水漂一樣，滅了沒聽見一聲響。

    但糧草不一樣，遮遮掩掩，外面看不出絲毫痕跡，西郡也願意賣這個面子，甚至極有可能在背後悄悄觀望著，想要再來那致命一擊。

    而那交涉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只是江綺瑤躲得是真的好，琅城守備軍已經全部充入葉庭麾下，琅城以及七峰山附近也是由葉庭的人重兵把守。

    江綺瑤插翅難飛，但偏生又沒有絲毫蹤跡。

    蕭明淵緊緊握著桌沿，手背青筋根根凸起。

    片刻後，一雙柔軟的小手，覆蓋在他手背上。

    蕭明淵垂眸看著葉風華，眼底所有的戾氣傾數退去。

    葉風華仰著頭，眉目柔和地看著蕭明淵，像是安撫著暴怒的猛獸一樣輕輕拍著蕭明淵的手背。

    剛剛蕭明淵將所有的前因後果極其簡略地說了一遍，寥寥數語，葉風華卻能感知到那平靜底下洶涌著的暴躁。

    葉風華嘴唇微微抖了抖，看著蕭明淵陷入混亂，很想告訴蕭明淵背後那人不是江堯，其實是北堂湛。

    但感受著蕭明淵微微顫著的手指，她一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光是一個江堯就讓人受不住了，若是北堂湛……血脈至親，皇兄留下來的唯一子嗣。

    葉風華睫毛顫了顫，喉嚨酸澀，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蕭明淵瞧著她表情，以為葉風華是在擔憂自己。

    蕭明淵微微彎腰俯身，輕輕在葉風華額角應下一吻，反倒過來安慰著她。

    “風華不必擔心，本王沒事的。”

    葉風華突然就覺得眼眶酸澀，手指緊緊攥著蕭明淵的衣角，半響無言。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小將急切的高呼。

    “報——嘉陵關急報！”

    葉風華瞳孔瞬間緊縮，心臟猛地抽痛了一下。

    嘉陵關急報？

    葉庭都已經是兵馬大元帥了，手握重權，還能有什麼急報？

    在這形式緊張的危急時刻，一點風吹草動都讓人風聲鶴唳。

    一種不祥的預感交織而起如水一樣緊緊縛住她的口鼻，讓葉風華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她有些急促地起身，慌亂間撞在了桌角，蕭明淵抬手一把撈住了她。

    “小心！”

    葉風華不待蕭明淵說完，拂開了蕭明淵的手臂就往外而去。

    營帳外的空地上，跪了一渾身是血的小副將。

    葉風華認得他，那是葉庭的近衛，是守著她吃飯的那個小副將。

    葉風華視線突然有些模糊，腳步虛浮地走了過去。

    小副將渾身狼狽，淚水沖刷開了臉上的血水，他嘴脣乾裂，聲音沙啞，悲慼地喊道：

    “……葉小將軍。”

    葉風華沒應，顫抖著手拿起了他端在手中的東西。

    紅布掀開，裡面赫然放著兩枚兵符。

    葉風華突然一陣眩暈，蒼白的蒼穹在她眼前掠出道道幻影，遠處的天邊，一隻鶻鷹撲打著翅膀直衝天際。

    手臂猛地被一雙手攙住，熟悉的沉木香灌入，葉風華綿軟地靠在蕭明淵肩頭。

    “風華……”

    蕭明淵低聲喚道。

    但緊跟著又是一聲急報，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報——南央整軍直壓無名關而來！”

    蕭明淵眉心狠狠一跳，沉聲道，“全體警戒，備戰！”

    他偏頭，想扶著葉風華進營帳，但葉風華沒動。

    她死死握著手上那兩枚冷冰冰的兵符，眼眶通紅，厲聲道。

    “我同你們一起去。”

    邊境黃沙四起，隊伍密密麻麻直逼無名關而來。

    葉風華站在高聳的城牆上，邊上一排過去全是將士紅著臉拉滿了的弓。

    葉風華全副武裝，銀質的盔甲在光下泛着駭人的冷光，她表情肅穆，唇角崩成了一條直線，冷眼看著南央大軍一點點逼近。

    黃沙漸漸散了，在天空翱翔的鶻鷹發出了一聲嘹亮的長嘯。

    葉風華的眼眸半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轎輦裡的欒僑。

    他似乎是衝着她勾了勾唇，隨後緩緩扯了扯勾在手上的鏈子。

    龐大的攻城車停了，前進的隊伍也緊跟著停了下來。

    葉風華順著那鐵鏈寸寸上挪，隨後渾身血液倒流。

    她身子往前踉蹌了一下，手指緊緊扣著堅硬的成牆壁，眼眶通紅、死死盯著攻城車的上方。

    一顆慘白的頭顱高掛在攻城車上，每走一步，都晃動一下。

    他大睜著眼睛，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廣闊的蒼穹下，葉庭死不瞑目！

    威風凌凌的大將軍，一身傲骨戰功赫赫，長槍入地，鎮守北朝遼闊疆土。

    眼下獨剩一顆頭顱，鬢角泄出的白髮同黑髮一同高豎，一起由鏈子束在了攻城車上。

    欒僑竟然用拴狗的鏈子來羞辱他！

    他竟用拴狗的鏈子來羞辱他！

    葉風華渾身都在發抖，眼眶通紅，指尖在撐牆壁上摳出血來。

    氣氛瞬間凝固了起來，周圍死一般的沉寂。

    風沙漸漸大了，蓋住了遠處遼闊的蒼穹，遮住了那一抹唯一得以窺見的天光。

    欒僑笑了，笑的陰騭又得意，他緩緩扯了扯手裏的鏈子，攻城車上的葉大將軍緊跟著也晃動了一下。

    他衝着無名關的方向猖獗地吼道，“葉小將，我將你爹帶過來了，不下來同他打個招呼嗎？”

    “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瞧著他脖頸上參差不齊的斷口了嗎？”

    “這頭顱可是活生生一刀刀磨下來的。”

    “整整一盞茶的功夫，老將軍竟是連一聲都沒吭。”

    “嘖嘖，一聲傲骨，本督佩服啊！”

    葉風華腦子裏緊繃的那根弦啪地一聲斷了。

    尖利的吼聲混雜著翻涌而起的血腥味響徹天際。

    “欒僑——我要你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