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京城
鈴鐺聲搖晃而起。
紅色的腰帶縛住了眼睛,周遭頓時一片黑漆。
涎水從閉不攏的嘴角滴落,指尖觸及之處掀起一片滾燙。
風吹動簷鈴,叮噹脆響下,蓋住了不時泄出的沉悶歡愉。
罪惡在瘋狂生長。
夜色又深了幾許,嘉陵關捷報送到了皇城中,還夾雜著一切事情的前因後果。
北堂湛深夜急詔江堯,將東西連同聽到了些風聲的吏官寫的彈劾一併摔在了江堯面前。
“看看你的好女兒都做出了些什麼事來!”
江堯表情微怔,顫抖著手指將東西撿了起來,一行行仔仔細細地看過去。
明明都是認識的字,但組在一起一時就讓江堯看不明白了。
什麼叫通敵叛國?
什麼聯絡南央,說服西郡?
什麼爲了鞏固地位,殺了陳縴夫人?
……
樁樁件件細數過去,江堯渾身血液都在倒流,手指下意識都在顫抖。
“……這、這都是些什麼……”
“是什麼?”北堂湛冷笑,“這就要問問你的好女兒了。”
“通敵叛國可是誅九族的罪名,江老丞相可真是教子有方啊。”
江堯那一向挺直的腰板似乎在那瞬間就佝僂了下來,滿頭白髮凌亂,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
“這不可能,綺瑤做不出來這種事的!”
“做不出來?現在是做不做得來的時候嗎?江老丞相你可好好看看,白紙黑字,證據確鑿,若不是邊疆將領謹慎細微。光江綺瑤裏應外合,嘉陵關一破,南央的兵馬眼下怕是已經攻到了家門口了!還有你在這裏跟朕說不可能?!”
北堂湛似乎是氣狠了,猛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一撩衣袍,在臺上來回走動。
“江堯,朕與你同仇敵愾,惹得皇叔對朕不滿,那刀都快架到朕的脖子上來。你倒好,你竟是想反過來直接要朕的命啊。”
“朕眼下都有些懷疑,江綺瑤一個刁蠻任性的丫頭片子,背後若是沒人扶持,怎麼可能做出這檔子事來!”
“不,不可能”江堯惶恐地抬起了頭,“老臣一生忠心耿耿,為北朝社稷殫精竭慮……”
話到此,江堯猛地一下看到了捷報上葉風華的名字。
葉風華?江堯趕緊一目十行又掃了一遍。
對,她同江綺瑤一向不對眼,上次在天牢還險些弄死綺瑤。
江堯慌忙地指著捷報傷的名字說道,“葉風華!定是葉家小兒搞得鬼,綺瑤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定是她在陷害綺瑤……”
北堂湛登時太陽穴突突地跳著,撈起桌子上的茶盞猛地一下往江堯的身上砸去。
“閉嘴!”
江堯額角登時開了個口子,鮮血糊了滿臉。
他驚惶地跪了下去,“老臣惶恐。”
茶盞砸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北堂湛被那聲響驚了一跳,猝然回過了神,怔然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江堯,狠狠地握了握拳。
朕都在做些什麼……
他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隨後嘴角牽起笑來,下去將江堯親手扶了起來。
“江老丞相快快請起,剛剛是朕急糊塗了。”
北堂湛摸出一方明黃色的帕子來,堵住了江堯額角上的口子。
江堯抬手自己摁住了,“謝皇上恩賜,老臣自己來。”
北堂湛鬆了手,半扶著江堯踉蹌起身,抬起袖子就擦拭著江堯臉上的血。
江堯惶恐,“皇上,這使不得……”
北堂湛拂開了他推拒的手,“朕同丞相眼下可是一條船上的人,都希望這場戰役快點過去,最好也能將皇叔一同帶走,所以朕難免著急了些。”
“但朕多少還得了些訊息——那江綺瑤可是用的丞相的名頭來做事的。”
怎麼可能?
江堯眸光怔了一怔。
北堂湛漠然地笑了笑,“你那小女兒當真是不簡單啊。”
江堯半天回不出話來,只是呆滯地瞪著眼睛,就像突然傻了一樣。
北堂湛又說,“這件事朕會壓下來的。江老丞相,綺瑤年紀還小,迷途知返什麼時候都不晚。”
江堯額角的血跡已經將那條明黃色的手帕溼透了,北堂湛喚來宮女,讓人帶著江堯去另一間房處理。
北堂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彎腰去將散在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藺先生”,隨後藺思誠推門而入,見狀趕忙上前,撿著散在地上的信件和奏摺。
餘光瞥見一旁碎成幾塊的上好茶盞,還有濺落在地的幾滴鮮血。
“皇上怎麼發了這麼大的火?”藺思誠問。
北堂湛說,“戲還是得演足了。”
北堂湛起身看著手上那張捷報,目光在葉風華三個字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彷彿只是看著這個名字都能感知到那張明媚的臉龐。
藺思誠抬頭的瞬間,恰好就撞見了北堂湛倏地柔和下來的眉眼。
他不動聲色道,“此戰贏得漂亮,嘉陵關損失極小,可謂讓北朝士氣大漲。”
“那葉庭之女倒也有幾分將領之才。”
北堂湛收了捷報,抬眼,不鹹不淡道,“什麼時候見你這麼拐彎抹角了,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藺思誠道,“我聽聞,那欒僑飼養邪魔,但葉風華肉體凡胎,竟能孤身一人同那東西抗衡。”
北堂湛倏地就想起了東宮那回,唇角不動聲色地抿緊了,“她不是常人。”
藺思誠瞧了一眼他的臉色,這才繼續說道,“正是因為如此,她若是想要幫蕭明淵奪這天下,豈不是易如反掌?”
“皇上,你為今天做了隱忍了多久,做了多少努力,最後將這都已經到手的東西拱手相送,你真的甘心嗎?”
如果沒做上這位子還好,這位子太高了,能得到的太多了。
權勢一旦握在了自己手中,就絕不會甘心大夢初醒一場空。
但不知為何,今日聽了藺思誠這番話,北堂湛心裏總有些不舒服。
他有些不耐道,“今日過後,江堯定會想法設法和江綺瑤聯絡,到底還是親身父親,江綺瑤明白自己所作所為會給家族帶來什麼災禍,她不會冷眼旁觀的。”
“她既然能躲能藏,背後定有別的勢力。”
北堂湛說到這裏,嘴角冷冷一勾,到最後,倒是小瞧了這江綺瑤啊。
“屆時將京城這邊所有的疑點全部拋出去,往江堯身上引。眼下江綺瑤想必也是蕭明淵那邊觀測的重中之重,訊息放出去後,夠他頭疼上一會兒了。”
一面是外患,一面是內憂,眾多交織在一起,迷霧中誰都有可能會在背後捅上一刀。
蕭明淵也是人,他也有眼花繚亂看不清的時候。
北堂湛緩緩道,“與虎謀皮,比得就是速度。”
他等的就是那個時機。
“皇上英明,”藺思誠說道,“還有一事。”
“說。”
“嘉陵關大捷,封賞的事。”
明日早朝也該給個訊息了。
北堂湛說,“你怎麼看。”
藺思誠答道,“此番一戰功勞雖在葉風華身上,但她卻是個女子,要說封賞倒也罷了,但那名頭可就不適合加在她身上了。”
女子為官為將,可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
北堂湛微微眯著眸子,“葉大將軍後續怎麼說?”
“葉大將軍準備在邊關再多鎮守幾日,以防西郡突然偷襲。”
藺思誠繼續道,“所以不如那名頭就嘉賞在葉庭身上,合情也合理。”
“就按你說的辦,”北堂湛倒沒多少猶豫,邊說邊轉身,往臺上走,“擬聖旨。”
“封葉庭為兵馬大元帥,賞黃金百兩。”
北堂湛拉開抽屜隔間,將兵符拿了出來。
若是這個也交到了葉庭手中,那葉庭手中可調動的兵馬,可就比蕭明淵多了。
那也就是說,在同一戰地上,就連蕭明淵也要趨於葉庭之下,聽候命令。
藺思誠臉色微變,“皇上。”
北堂湛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葉庭一想愛惜自己的羽毛,公正廉潔,絕不會做出對北朝不易的事來。”
“相比於蕭明淵,還是葉庭好控制一些。”
“所以……朕想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