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安靜，夜色深沉如墨。

    一望無際的平原後方，最後一處遮蔽物前。

    一包裹得嚴實的將領勒馬停下，看著眼前最後那道樹木投下來的陰影。

    “將軍，我們當真要去？”

    被喚作將軍的男人似乎是有些焦躁，看了一眼前面，又看了一眼後面，坐下的戰馬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緒，不安地來回刨動著蹄子。

    “你覺得我們還有退路嗎？”

    嘉陵關這麼久沒攻下來，前日竟還在自己的地盤上折損了欒僑手底下的一員大將。

    欒僑的脾氣衆所周知，他們要是再不打出些成績來，恐怕就真的不用活著了。

    “我們真的可以相信那個女人嗎？”一小副將在耳邊小聲問道。

    將軍皺了皺眉，“不相信她西郡的兵又是從哪兒來的？”

    “九千歲說了，那女人是我們的盟友。”

    將軍說，“你瞧這一切不都在按那個女人的計劃發展嗎？”

    前日那一場戰後，那女人傳信過來簡單概要了一下之後的計劃。

    讓他們後退，好讓嘉陵關內的人放鬆警惕，隨後她會找機會從內部動手，連時間都已經計算好了。

    而訊息當真就是今天傳過來的。

    小副將捏著手裏的韁繩，盯著樹木投在地上張牙舞爪的影子，小聲說道，“可是我總覺得心裏有些不踏實。”

    將軍白了他一眼，“打仗哪有什麼踏不踏實。就連腦袋都是別在褲腰帶上的。”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成與不成就看今夜了——”

    “駕！”

    邊境的天氣多變，一會兒吹風，一會兒下雪的。

    沉重的城門緩緩從內開啟，軍士肅穆地立在兩邊。

    不遠處似乎站著個女子的身影。

    嘉陵關內一片安靜，將軍緩緩策著馬，微微眯著眸子看著那女子的身影。

    直到走近些，將軍纔看清那張臉，眸光在那一瞬間亮了一些——她很漂亮，比他這輩子見過的女人都要漂亮。

    兩人平日裏只靠信件聯絡，他沒見過那女人的臉，只依稀記得，她好像姓江。

    身後兵馬還在往內涌，但關內空間畢竟有限，街道很快就被高頭大馬佔得嚴嚴實實，其餘沒來得進來的，就在外面靠著城牆站著。

    周圍安靜極了，將軍隱約能感覺到不對勁，但對上葉風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絲不對勁在剎那間就煙消雲散了。

    “江小姐，”將軍沉聲叫了一聲，隨後目光四掃了一眼，“怪不得九千歲時常誇讚你，倒還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

    葉風華輕笑了一聲，尾音略有些愉快地上揚了幾分。

    將軍的目光又重新被吸引回了她的臉上。

    葉風華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了個火摺子，在指尖擦出一簇火光來，火焰躍動，登時映照得那張臉更柔和了幾分。

    葉風華半耷拉著眼皮，緩聲一字一句說道，“我不是江小姐。”

    很簡單一句話，剎那間一切都能明瞭。

    將軍瞳孔驟一縮，握著韁繩的手指緩緩收緊了，剛剛煙消雲散的那份不對勁裹挾著更加劇烈的不安，瞬間就席捲了他的整個胸腔，在裡面瘋狂奔騰著。

    他深深吸了口氣，嘴唇張了半響，竟沒吐出一個字來。

    眼下這個境況，無論說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

    葉風華抬起胳膊，手中火摺子精準地彈了出去，向着屋簷的方向飛去。

    那裏不知安了什麼精妙的東西，瞬間火焰同一條線一樣筆直地向着兩旁延展開來，登時就照亮了整條街道。

    光亮更甚，將軍這纔算是將那女子的模樣徹底盡收在底。

    明明那麼纖瘦，周身氣勢卻慵懶又張揚，眼底光芒比那沖天的火光還要耀眼幾分。

    葉風華笑說，“將軍想怎麼選，降還是不降？”

    將軍沒立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盯著葉風華看了半響，露出一種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就是那個殺了九千歲身邊的魔士那個女人吧。”

    葉風華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將軍緩緩笑了笑，自顧自地小聲說了一句，“怪不得那女人玩不過你。”

    葉風華沒領會到他話裡的意思。

    將軍已經重新收了嘴角的笑，恢復成原來的表情。

    他臉上罩了特質的面罩，包裹著整個頭部，只餘下了一雙深邃的眼睛。

    將軍一字一句道，“將士在戰場上便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戰要麼死。”

    絕對不會有不戰就降的情況。

    葉風華短促地笑了一下，眼角似乎染上了幾分悲憫。

    “風華尊重將軍的決定。”

    刀劍出鞘，冷兵器映著屋簷下火焰的暖光，交織成一片哀慼景象。

    城牆上也在頃刻間搭上了火箭，守在外面的兵士們猝不及防，城門內哀鴻遍，城門外荒蕪平原。

    他們眼下就是一道道活靶子，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從踏進城門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沒有了選擇，城門合上的瞬間，將士骨子裏的血性就被澆滅了大半。

    沒有什麼比落入陷進，被關門打狗，腹背受敵來得絕望，這一戰，沒有絲毫光亮和希望。

    葉風華不希望看到血流成河的景象，她給了他們選擇的權利，但他們最後義無反顧地選了悲壯。

    葉庭和李簡能處理好那些，自然就不會讓葉風華去看那些慘烈的景象。

    葉風華眼下正待在隔得較遠的主帳裡，看著面前的地勢圖發呆。

    隨後她抬手，緩緩拔掉了沙盤上、插在嘉陵關附近的紅旗和白旗。

    江綺瑤這一次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將南央和西郡的兵馬送到了自己跟前捱打。

    過了今夜，嘉陵關這邊自是不用再擔心。

    欒僑分不出心思重新派兵，西郡那邊也得再掂量掂量局勢了。

    有風吹過，撩起了幾分營帳的簾布。

    濃郁的血腥味隨著風被送了進來，葉風華緩緩眯起了眼，呼吸放慢了很多。

    不知過了多久，春夏掀簾進來了。

    葉風華抬眸看著她，眸子裡的平淡讓春夏一向緊繃的臉都錯愕了幾分。

    她從未見過閣主露出那種表情。

    “怎麼樣了。”葉風華問。

    春夏立刻收了臉上的表情答道，“一萬兵士，降了三千。”

    沒過半。

    葉風華緩緩點了點頭，想起了什麼。

    “那將軍呢。”

    “受了重傷，但還有一口氣。”

    葉風華頓了片刻，又問，“誰提的降？”

    春夏想起了剛剛那一幕，微微垂了垂眸子，“副將提的……”

    “他們見自己將軍受了傷……便紛紛放棄了抵抗。”

    葉風華沒再說話了，她只是看著自己面前的沙盤略有些出神，久到春夏都錯以為是不是自己漏了什麼命令，其實在不久前葉風華就已經吩咐她出去了。

    但很快，這錯覺就消失了。

    葉風華說，“好好治他，其餘的就只能看造化了。”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春夏領命應聲出去了。

    春夏出去後沒多久，簾布又急匆匆被掀開，這次進來的是葉庭。

    他眸子猛地一下望向葉風華的方向，慌忙道，“風華，江綺瑤不見了。”

    葉風華眉心一簇，“不見了？！”

    “是。”葉庭語速飛快，“沒想到她竟還留了一手，趁著混亂，讓人救走了。”

    救走了？眼下這種情況，還有誰願意管她？

    葉風華擰眉思索著，就聽葉庭又問了一句，“要追嗎？”

    “不用了，”葉風華抬眸，緩緩答，“她已經無處可去了。”

    今日這事一處，南央、北朝和西郡三處都沒了她的藏身之處。

    欒僑睚眥必報，江綺瑤此番害他折損了大半兵士，不主動找她麻煩，江綺瑤都得感恩戴德了。

    而北朝這邊，通敵叛國，可是誅九族的罪名。

    葉風華按了按太陽穴，營帳內的血腥味因為葉庭的到來似乎又比剛剛濃郁了幾分。

    “隨她去吧，自會有人找她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