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耀眼
葉風華聲音很輕,尾調像是從鼻腔裡哼出來的一樣,帶著些許疲憊之意。
葉庭眉心微蹙,覺察到了不對勁。
他盯著葉風華看了半響,瞧著她面色雖不佳,但又不像是之前那幅病容,不由得開口道,“風華?”
葉風華抬眸看了一眼,撞進了葉庭那雙關切的眼眸。
她知自己眼下面色不好,只是緩緩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
葉庭抱著胳膊沒走,顯然不怎麼相信。
葉風華也不想解釋那麼多,外面既是已經安靜了,她也不用一直待在這主主帳裡了。
葉風華放了手裏的地勢圖,就要往外走,路過葉庭的時候,他抬手擋了她一下。
“……風華要不再等等吧。”
葉風華瞥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從他手臂旁側繞了過去。
她知道葉庭為什麼要攔她。
葉風華走了幾步,隨後抬頭看著面前的矮牆,俯身借力,身姿輕盈地躍了上去。
屋簷下的火焰尚還燃著,光亮鋪滿了整條街道。
血腥味更濃重了幾分,葉風華微微眯著眸子,臉上表情蒼白又平淡,垂眸看著底下那烏泱泱一片的街道。
一種悶悶的疲憊和無力悄無聲息地在心底交織升騰而起。
嘉陵關的將士尚還在清理著街上的屍首,不遠處的角落裏堆起來一座小山一樣高的陰影。
葉風華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視線定在底下,剎一看彷彿望不到頭的暗紅,一時間百感交集。
這樣真的是對的嗎……
葉風華想。
積了一夜雪的樹枝終於不堪重負,向下彎折了一下,雪花順著枝葉滑落,落了部分到葉風華的後頸裡。
涼意滲透狐裘毛茸茸的毛領鑽了進去,葉風華後知後覺地抬手,摸了一把後頸。
什麼都沒抓到,只有一灘已經化了的水漬。
輕輕抬手,就悉數從指縫滲了出去。
葉風華盯著溼潤的指尖,有些出神。
“——現在就要走?”
葉庭滿臉驚異地看著穿戴整齊回到主賬裡的葉風華,驚道。
葉風華點頭,算是應了一聲。
葉庭搔著自己的頭髮,糾結道,“會不會太早了啊,現在天氣又冷,路上不安全,趕明兒亮堂些,讓人送你一趟也行啊……”
葉風華只是拿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瞧著他。
葉庭說完後就很想敲死自己。
不安全個屁,就葉風華那功夫誰還能不安全過她。
但葉庭還是不想讓她就這麼走了,嘴裏還在找著微不足道的藉口。
“你想啊,嘉陵關的事還沒完,萬一還要商討些什麼呢……”
還沒說完,葉庭一低頭,就看見了葉風華腰間別著的那朵紅梅。
這種時候了,倒還沒忘記帶上這東西。
葉庭不說話了。
葉庭嘆了一口氣。
“行吧行吧,走吧走吧。”
葉風華還真轉身就走了,連個客套面子都沒做。
葉庭滿腦子都在幻想葉風華雖不可能哭著依依惜別,但好歹也說個保重什麼的寬慰一下自己也好啊。
但眼下看著葉風華毫不猶豫,轉身就走的背影,不知為何,葉庭頓時生出一種晚年悽慘的錯覺。配上簾布外蕭瑟的北風,差點就逼得葉庭老淚縱橫。
果然……女大不中留啊。
*
葉風華跨上馬,身上裹得嚴實,從嘉陵關外一條小路出發。
邊塞風大,但好在雪是停了,趕起路來不至於那麼費勁。
座下馬匹飛馳,越過一灘水窪,拐進叢林。
不遠處的天邊紅日升起,沉悶的黑夜被驅散,恍若在瞬間盪滌乾淨了所有不堪的汙濁。
叢林裡登時金光燦燦,透過樹影落到葉風華肩頭,又很快滑了下去,一番輪過去,又重新擦上了她的面頰。
細碎的光芒閃在葉風華眼尾,鼻樑,唇角。
她一雙黑漆的眸子堅定,衝出了叢林,猛地勒轉馬頭,拐上了另一條小路。
天光大亮,巡邏計程車兵正是換崗的時候,剛一站定,就看到遠方壓過來一道綠豆大小的陰影,隨後越來越近,士兵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依稀可見是一道單人單騎的身影。
“那是誰?瞧著像是從嘉陵關的方向來的。”
還不等旁邊的小兵說話,就聽見一道微沉的聲音傳來。
“那是本王的小姑娘。”
小兵一驚,顧不得探究攝政王話裡的意味,趕忙行禮,“王爺。”
蕭明淵微微頷首,目光落在那道越來越近的身影上。
葉風華似有所感,抬起了頭。
她離城牆尚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遠得只看得清站在城牆上的人形輪廓,但偏生她一眼就能人認出來蕭明淵。
“去將本王的馬遷來。”
蕭明淵邊說著邊從城樓上下去。
“開城門——”
有風吹過,捲起蕭明淵的衣袍,將他寬大的袖子吹得鼓鼓的。
他策馬疾馳,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葉風華降了速度,卻見蕭明淵並沒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來越快。
葉風華有些不解地皺眉,但很快她就領會到蕭明淵的意味了。
兩人就要擦肩而過的時候,蕭明淵突然長臂一伸,就將葉風華拽進了自己懷裏。
風呼呼而過,葉風華抵著蕭明淵的壯碩結實的胸膛,整個人陡然放鬆了下來。
周邊景象飛速而退,葉風華就那樣被蕭明淵圈在馬上,落不到實點,但她沒有絲毫不踏實的顧慮。
只要是他,只要在他身邊,葉風華就什麼都不用操心。
“冷麼?”馬騎沿著葉風華來時的路賓士,不知要去向何方,蕭明淵貼著葉風華的耳朵問道,低沉的嗓音混著風聲,悉數灌進葉風華耳畔,掠起陣陣酥癢。
葉風華沒吭聲,沒點頭,也沒搖頭。
蕭明淵就自己動手觸到了她放在馬背上的手指,微微蹙了蹙眉,“怎麼這麼涼……”
邊說著,他邊解了自己的大氅,將葉風華裹在了懷裏。
很暖和,很舒坦。
葉風華微微眯著眼眸,很輕很輕地喚了一聲,就連她自己都沒聽見自己的聲音。
“明淵。”
“嗯?”
蕭明淵低下了頭,俯身到她旁側,迴應著。
葉風華嘴角微微勾了勾,偏頭,蕭明淵近在咫尺,她只往前傾了半分,就碰上了他的唇。
蕭明淵漆黑的瞳孔明顯地怔愣一下,隨後向外一圈圈盪出漣漪來。
馬匹過了一道土坑,顛簸了一下,就這一下,像是陡然摩擦出了什麼。
蕭明淵猛地一下勒了馬,馬匹的速度很快就緩了下來。
蕭明淵攬著葉風華腰的手臂用力,猝然一下將她旋了個方向,正對著自己。
他抬手輕輕搓了搓葉風華的臉頰,瞳孔黑漆如墨。
葉風華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笑,眉眼綴著細碎的光。
蕭明淵嗓音微啞,“怎麼就長成了這幅模樣。”
還不待葉風華說話,蕭明淵緊跟著又補了一句。
“這可是你自己要的。”
隨後,葉風華就說不出話了。
蕭明淵伸手板著她的下巴,用了幾分力道,迫使葉風華往自己的方向仰,葉風華修長的脖頸崩出一條纖長的弧度,在晨光裡泛着月光般滑膩的光芒。
比任何一次都要兇,空氣在輾轉間一點點被剝奪,蕭明淵沒給葉風華留任何反抗喘息的機會。
有水漬瑩潤在嘴角,又很快被舔舐乾淨,沒餘出一份空擋。
別在腰間的那枝紅梅在交纏間被擠壓、碰撞,花瓣被蹂躪得搖搖欲墜,懨懨地垂著頭,好不可憐。
馬匹慢悠悠地晃盪著往前走,不知不覺,就到了一處叢林。
枝葉上還積著清晨的晨露,落了幾滴在葉風華臉上,順勢潤溼了她的眼睫。
葉風華猛地一下驚醒,抬手輕輕推了推蕭明淵的胸膛,瀉出幾聲嬌憨的聲調。
蕭明淵手指扣在她後頸處揉捏了一把,這才依依不捨地抬起了頭。
葉風華喘息著,臉頰上覆上了一層紅暈,一雙眼睛像是蒙了層霧,迷茫中又帶了幾分懵懂。
蕭明淵喉結上下滾動,嚥下了在那一瞬間涌上的悸動。
葉風華眼眸半斂著,看著同自己近得連呼吸都交織在一起的蕭明淵,腦子裏空蕩蕩的,半響都沒說出話來。
蕭明淵輕輕整了整她的鬢髮,隨後手指向下,從葉風華腰間抽出那磨了他半天的東西。
蕭明淵眉梢微微挑了挑,有些驚訝,“風華,你還帶著這個?”
葉風華緩過了神,她一手向後撐在馬背上,一手拉著蕭明淵大氅的衣角,聞聲偏頭,微微眯著眼睛。
“既是王爺送的,風華自要留著。”
蕭明淵輕笑了起來,將那紅梅的枝幹掐了部分,插在了葉風華鬢髮間。
“送你,就是讓你拿來睹物思人用的。”蕭明淵挑弄地撥動著葉風華的耳垂,“所以……風華有想本王麼。”
“我以為王爺什麼都明白呢。”葉風華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剮蹭著蕭明淵心口的地方。
蕭明淵抬手握住了她做亂的手指。
“你太耀眼了。本王在你面前,沒法子自信。”
葉風華調侃道,“那王爺眼下這是在做什麼?”
“當著眾位將士的麵就把風華扣走了……不怕王爺手底下的人在背後說王爺不思進取,荒淫度日麼?”
蕭明淵抬手扣着她的腰,將人拉近了幾分。
葉風華嘴角勾著,唇色紅潤得像是熟透了的桃子,一顰一笑都帶著蠱惑人心的芳菲。
“葉小將軍可是打了勝仗風光前來領賞的。嘉陵關一戰贏得漂亮,本王不好好犒勞一下軍心,豈不是寒了將士的心?”
葉風華抬手輕輕拍了拍蕭明淵的臉頰,“王爺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如此大不敬的動作,蕭明淵不怒反笑,甚至還偏頭,往葉風華掌心蹭了蹭。
“本王是不是還得謝葉小將軍的誇獎?”
“所以,葉小將軍想要什麼犒賞。”蕭明淵懶著嗓子,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要你,你給嗎?”
葉風華眼角微挑,那還暈著幾分朦朧的繾綣瞬間就變了模樣。
蕭明淵低頭,離得很近,溫熱的呼吸都糾纏到了一起。
“都是你的。”
葉風華聽到蕭明淵暗啞著聲音回道。
那聲音似乎比大漠的隔壁還要火熱粗糙,在葉風華心口擦出一道火,越燒越盛,灼得她渾身都泛着燥意。
蕭明淵輕輕在她鼻尖啄了一下,隨後將她扣在了自己懷裏,抬手一下一下地順著她的後脊樑。
葉風華下巴抵在他的肩窩處,微微眯著眸子,看向遠方,在蕭明淵不輕不重的力道里漸漸安靜了下來。
過了很久,感受到懷裏的小姑娘徹底放鬆下來,蕭明淵才輕輕蹭了蹭葉風華髮頂,開口道,“本王見你第一眼就覺得你有心事。”
葉風華撒嬌般地嘆了一聲,“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王爺?”
“嘉陵關的信件是什麼時候傳來的?”
“中間出了點事……跟你沒差多久,”蕭明淵緩緩道,“本王沒來得及看完,就只看了第一行。”
葉風華笑,“王爺為什麼只看了第一行?”
蕭明淵揉搓了一把她的頭髮,像是無奈她的明知故問。
“因為第一行寫得是嘉陵關大捷。”
“王爺就這麼肯定我會過來?”
所以纔看了第一行,就顧不得其他,立刻趕到了無名關後方的城牆來。
蕭明淵彈了彈她的額角,沒說話。
葉風華又道,“這樣我多沒面子啊。”
蕭明淵笑了,“那要不你就在這裏待著,等本王在城樓上等上一天再出來?”
葉風華抿唇,“這樣的話我可真就成了禍亂將心的小妖精了。”
蕭明淵從胸腔裡悶出笑來,一下一下回蕩在葉風華耳邊。
葉風華又下意識地將蕭明淵抱緊了些。
“你這邊都已經收到了訊息,那欒僑該早收到了吧,他們那方沒有動靜嗎?”
“暫時沒有,”蕭明淵說,“嘉陵關大捷後,不止南央,西郡計程車氣也會大減,欒僑眼下損失比預期多了很多,可能還得再想些別的法子。”
說完後,葉風華許久沒有聲音,蕭明淵也不催她,只是順著她的脊背,安靜地等著。
良久,葉風華問,“明淵,你說戰爭究竟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這麼問?”
“只是突然看到了……那副景象,突然有些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