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鏈啷噹作響，傅唯從欒僑手上掙脫開來，頭重重偏向一邊。

    欒僑微怔，隨後輕笑了出來。

    “真難得啊，竟是學會反抗了。”

    傅唯緊緊抿著唇。

    他許久沒有喝水了，蒼白的嘴脣乾裂起皮，牙齒一咬，浸出絲縷的血絲。

    “殺了我！”傅唯渾身都在顫抖，聲線微抖，隱約參雜了幾分祈求。

    欒僑不答話，抬起手指搓開他緊咬的牙齒，揉了揉他粗糙的嘴唇，指尖當即沾上幾分瑩潤的光澤。

    他緩緩地緩緩地移到自己唇邊，輕輕地舔舐著。

    傅唯厭惡地低下了頭，緊閉著眼不去看。

    欒僑說，“本督怎麼會捨得殺了你呢。”

    他彎腰將面前已經涼了的膳食撤了，又重新從案几裡拿了新的出來。

    傅唯偏開頭，不去看他。

    欒僑壓低著嗓子說話，明明是很輕很輕的聲音，但從他嘴裏說出來，迴盪在這洞穴裡的時候，就帶上了幾分獨特的陰森。

    如毒蛇縛體，森冷黏膩，避無可避。

    “本督晚點再來看你。”

    “你應該要聽話點的。”

    欒僑邊說邊抬手理了理傅唯的耳發，意味深長地拖著調子。

    傅唯瞳孔驟縮。

    洞門開啟又合上，空曠的洞穴裡霎時又只剩下了他一個。

    傅唯緊繃的神經陡然放鬆了下來，目光呆滯地看著面前還縈繞著熱氣的膳食。

    洞穴很幽暗，僅有的光亮來自石床上方，那顆成人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鐵鏈晃動片刻，傅唯緩緩地將自己縮成了一團。

    他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每天就待在這昏暗的洞穴裡醒了睡，睡了醒，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一點兒生氣，而唯一的一點人氣，是欒僑帶來的。

    長久的陰影之中，傅唯覺得覺得心裏有什麼東西就要洶涌而出，腦子裏的某根神經已經被拉扯到了極致。

    他已經快到極限了，再這樣待下去，他就要瘋了……

    石門又傳來一陣響動，傅唯抬眼看去，驚懼中帶著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期待。

    但不是欒僑，是個不認識的人。

    傅唯緩緩皺起了眉頭，看著那個帶著黃金面具，中等身材的男人。

    “你是何人。”傅唯扯著聲音問道。

    男人盯了他半響，面具下的那張臉似乎是笑了一笑。

    隨後他才抬手緩緩摘了臉上的面罩。

    傅唯眸子緩緩瞪大了。

    那人竟是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小皇帝”很是愉悅地看著傅唯臉上詫異的表情，隨後愉悅變成了嘲諷。

    他挑著手上的面具，漫不經心地開口，就連聲音同傅唯都是一模一樣。

    “驚訝嗎？”他說，“朕這個完美的替代品。”

    如果不是傅唯還殘存著一分理智，他當真自己是被關瘋了，出現了幻覺。

    他緊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想來這定又是欒僑的手筆。

    小皇帝失蹤了，就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來替代。

    言行舉止，容貌神態，都堪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欒僑這個瘋子——

    他也不過是個少年，得承受多大的痛苦啊。

    傅唯閉上了眼，喉口哽咽，鼻尖酸澀。

    他知道欒僑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能體會欒僑強加在另一個人身上的痛。

    傅唯想到這裏，下意識就想同面前這個少年道歉。

    如果不是因為他……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

    但是話還沒出口，傅唯的眼睛就被小皇帝手上的東西刺了一下。

    ……鈴鐺？！

    金色的鈴鐺？！

    傅唯驚懼地看著他，小皇帝的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蒼涼的笑。

    “欒僑讓你來的？”

    傅唯顫抖著聲音問道，但尾音還未在洞穴裡迴盪完，下一秒，撕裂般的疼痛從腦海深處炸開。

    一寸寸向着四周漫延，像是有人拿著小錘子在裡面攪動、敲打，碾碎顱骨，又重新長合，又再次碾碎。

    一遍一遍，樂此不疲。

    傅唯渾身顫抖，臉色白得嚇人，冷汗簌簌地從額頭往下滾。

    鈴鐺搖得越來越歡樂，小皇帝看著他狼狽的模樣，嘴角的笑容擴得越來越大。

    “別搖了，別搖了——”

    聲音斷斷續續地從傅唯嘴裏崩出來，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泣血般的痛苦，卑微又無助地哀求。

    “放過我，我知道錯了，求求你了，放過我——”

    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滾落，瞬間就模糊了傅唯整張臉。

    太疼了，太疼了。

    他緊緊縮成一團，額角青筋根根凸起。

    傅唯全身都在抽搐，十根指頭死死扣著身下的石床，用力過度，中指和無名指的指甲蓋往外崩開了，血珠往外滲著，但傅唯恍若為覺。

    他緊緊地，緊緊得抱著自己的腦子，恨不得能生生揉碎了。

    絕望的嗚咽止不住地從他嘴裏泄了出來，傅唯眼眶通紅。

    “欒僑！”他一字一句地從嗓子眼裏撕扯出這兩個字，“你不得好死——”

    語罷，他重重地往後撞去，鮮血從後腦勺滲了出來，傅唯徹底沒了意識，解脫般地墜在了石床上。

    小皇帝見狀，一愣，手中的動作猝然停了下來。

    他臉色慘白，驚恐地愣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從暗處一點點挪出來，接近傅唯，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溫熱的氣息灑在了小皇帝的手上，小皇帝一個激靈，猛地跌坐在地。

    隨後倉皇起身，撿起地上的黃金面具，連滾帶爬地出了洞穴。

    他渾渾噩噩，一眼就看到了在角落裏等著的那隻黑鼠。

    小皇帝踉蹌著將鈴鐺掛在了它脖子上，慌亂道。

    “快！快走！”

    鈴鐺在它脖頸上無聲地搖晃著，小皇帝跟著黑鼠在洞穴裡拐來拐去，很快就沒了蹤影。

    混混沌沌間，傅唯好像醒了幾次，視線渙散地盯著頭頂的夜明珠，又很快疼暈了過去。

    後腦的血蜿蜒在石床上，還在不斷往下滲。

    隱約間，傅唯聽到了一道很冷很冷的聲音，凍得他渾身一個哆嗦。

    “本督還真是小巧你了，你竟然還敢尋死？”

    他感覺自己似乎被抱了起來，但傅唯很抗拒那人的接近。

    他不住地掙扎著，即使還沒清醒，都下意識地從喉嚨口裏吐出一個字，“滾。”

    欒僑動作一動，隨即笑了。

    他彎腰，緩緩湊近傅唯，附身在他耳邊一字一頓道。

    “你這輩子都別想從本督身邊逃開。”

    聲音很沉，彷彿帶著能刻入靈魂的力道。

    傅唯下意識地驚懼片刻，隨後徹底沒了意識。

    “來人，傳太醫——”

    琉璃殿在夜晚閃著溫婉的光芒。

    很美很亮。

    如同幻影，彷彿一碰就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