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子一點一點地抬起了眼，看向傅唯。

    少年似乎被嚇壞了，那張俊朗年輕、神采靈動的臉上，頃刻間就蒙上了一層死灰，蒼白地不成樣子。

    跟韓原死後一個時辰的樣子差不多，小桃子心想。

    他緩緩勾了勾嘴角，笑說：“陛下現在可覺得有什麼不適？”

    “是不是腦袋混亂，心口抽痛，渾身一陣冷，一陣熱？”

    聞言傅唯瞳孔猛地一縮，垂眸看向桌子上的那壺茶水，驚恐道：“你給我用了藥！”

    在那一瞬間，傅唯好像什麼都明白了。

    他緊緊閉眼，連退數步，手指無力地扣在窗沿上。

    傅唯盯著腰間微微晃動的香囊，苦澀道，“所以你纔會偷偷放訊息，偷偷留記號讓我趕來……”

    “你知道我是坐不住的，你知道我一定會來的，”

    “所以你想借此把所有一切都推到我的身上，韓原暴露了，你需要有個契機，繼續埋伏下來。”

    “——而那個契機就是我。”

    傅唯猝然抬頭看向小桃子，小桃子一收平日裏的睏倦，那雙眼像狼一樣閃爍著幽光。

    “你可真卑鄙！”

    小桃子抬手作揖，彎腰斂眸，沉聲答道，“謝陛下誇讚。”

    可是傅唯說錯了一半。

    他確實是想讓傅唯跟上來，不過只是爲了完成欒僑那該死的任務。

    但最後……韓原卻被逼死了。

    小桃子冷冷地勾了下嘴角，他本不想這麼做的，都是被逼得。

    既是如此，他為何還要留那一分情面？他也想要欒僑嚐嚐，求而不得的滋味。

    小桃子緩緩抬起了頭，目光如鷹隼一樣筆直地射向傅唯的瞳孔，像是直接釘進傅唯靈魂深處。

    “殿下可是想去將所有一切都同閣主說清楚，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撕開我這層偽善的面孔？”

    傅唯沒說話，只是抿著嘴角安靜地看著他，預設了。

    小桃子輕笑，“但陛下沒機會了。”

    他衣袖微動，一個金色的鈴鐺從小桃子的袖口滑了出來。

    傅唯看著那鈴鐺，突然一陣眩暈，險些站不住。

    “你……你怎麼會有這個……”

    “他、他他爲了對付我……竟然把這個都給你了？”

    小桃子沒解釋，只是輕輕晃了晃手腕，鈴鐺無聲地搖晃著，明明沒有聲音，傅唯卻感覺到好像有千萬只蟲在耳邊嗡嗡作響，吵得他腦子生疼。

    傅唯緊緊扣著窗沿，骨節泛白，隱約間他聽到小桃子說。

    “這個東西想必殿下記得是清清楚楚吧，攝魂鈴可操縱人的意識，它的威力你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傅唯抬眸，太陽穴的血管一陣陣地跳動著，直逼得他眼尾通紅。

    傅唯緊緊扣著手指，頸側青筋凸起，像是壓抑著極大的痛苦，嘶啞道，“卑鄙無恥！”

    “我是無恥，”小桃子應了，停止了晃動鈴鐺的動作，一步步走到傅唯面前。

    “所以只要殿下出了這個門，我就能保證殿下在開口之前喪失理智。”

    “你命多好啊，即使身份被拆穿，閣主雖冷著臉，但做的事哪一樣沒在護著你。”

    小桃子湊近了傅唯，看著他略有些渙散的瞳孔說道，“縱使鐵板釘釘，她還是願意留一分情面，聽你解釋。”

    小桃子粲然一笑，“所以你想試試嗎，試試親手把劍捅進她心口的滋味？”

    傅唯瞳孔猝然緊縮如針，崩潰地看向小桃子。

    “——你不能這樣做！”

    小桃子好心抬手，替他理了理耳邊凌亂的碎髮，溫聲道，“所以殿下……逃吧，逃得越遠越好。”

    傅唯緊緊抿唇，渾身抖動如篩糠。

    “否則，我當真會讓你清醒著意識、親眼看著你最敬愛的姐姐死在你的劍下……”

    “這是你們欠我的。”

    小桃子緩緩地、緩緩地退開了，靠在桌邊，等著他的決斷。

    良久，傅唯總算動了。

    他拖著步伐，踉踉蹌蹌地走到吉遼身邊，一點點彎腰，動作極慢，每一幀都透著絕望和蒼涼。

    吉遼登時清醒過來，入目就是傅唯蒼白的臉色，他腦子懵了片刻，陡然回過神來，一把將傅唯擋在了身後，滿臉戒備地看著隔了一道桌子的小桃子。

    小桃子嘲諷的笑了笑，不等吉遼出聲警告，傅唯自己拉了拉吉遼的袖子。

    “我們走吧。”

    吉遼詫異轉頭，“小唯！”

    傅唯緩慢抬頭，通紅的眼眶將吉遼都刺了一下。

    傅唯嘴唇顫抖著，啞聲著又重複了一遍，“我們走吧……”

    他怕再留下去，就真的控制不住了。

    房門輕輕開啟，門外恰好有人經過，小桃子聽見動靜閃到了一邊，躲在帷幔後面。

    傅唯抬頭多看了一眼，隨後緩緩垂下了眸子，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合上了門。

    屋內小桃子走到桌前，收拾著桌子上的茶壺和茶杯，等到外面徹底沒了動靜後，若無其事地回了房。

    *

    走廊盡頭，葉風華靠在窗戶邊緣，看著外面一望無邊鬱鬱蔥蔥的叢林出神。

    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響動，葉風華回首，見是蕭明淵，眼裏不自查地閃過一抹失望，問道。

    “你怎麼來了。”

    蕭明淵緩步而來，站在她身旁，頓了片刻，隨後說道，“傅唯走了。”

    葉風華的嘴角微微抿了起來。

    “一刻鐘之前——要跟嗎？”

    聞言，葉風華輕嘲地笑了笑，什麼都沒有再說。

    “不用了，”她退了半步，抬手合上了窗，偏頭看向蕭明淵，“以後就當沒這個人。”

    蕭明淵還想再說些什麼，葉風華已經把頭偏過去了。

    她走到門邊，頓了片刻，一把將門給拉開了，春夏正守在外面。

    葉風華沉聲道，“吩咐下去，準備準備，即刻趕路，勢必要在欒僑圍堵之前衝出南央。”

    她回頭，看向仍舊立在窗邊望著她出神的蕭明淵，挑眉，“王爺還不走麼？”

    蕭明淵眸子微微閃動片刻，跟上了。

    第二天夜裏，眾人到了南央邊境，如葉風華所料，欒僑在那裏設定了防線。

    葉風華同摘星閣眾人聯合，一同廝殺著衝了出去，明明已經是強弩之末，沒必要再跟，但欒僑的隊伍就像是瘋了一樣，同瘋犬一樣在身後窮追不捨。

    蕭明淵看了一眼地圖，照這個局勢，說不準欒僑同西郡有沒有什麼勾當，於是便放棄了之前的路線，改走之前被南央吞併的周邊小國，向着無名關的方向而去。

    越往裏走，周圍景象越荒蕪。

    到處都是戈壁，黃沙四起，葉風華束緊了擋風的面紗。

    空中鶻鷹還在盤旋中，時不時傳來幾聲鷹嘯，為後面的追兵傳遞著訊息。

    疲憊良久，葉風華不欲再戰，又被天邊的鶻鷹吵得煩了。

    她微微眯著眸子，判斷著方位，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拿著弓弩，仰頭對著天。

    小小一把，在這廣袤的天際顯得微不足道又可笑。

    葉風華手指動了，鏑鳴箭勢如破竹地衝了出去，刺入遼闊的天空，一箭命中一隻鶻鷹。

    鶻鷹筆直落下，很快就被黃沙吞沒。

    其餘幾隻愣了半響，斂著翅膀，更為警惕地盤旋著。

    葉風華收了弓弩，打馬的動作更快了。

    “——將軍，東南方有可疑人員接近。”

    披盔戴甲面容肅穆的將領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接過旁邊小將遞過來的瞭望鏡，沉聲道，“搭弓點火！”

    火勢猛地一下竄起，照亮了城牆上的那方天地，將軍黑色的盔甲泛着金屬的冷光。

    瞭望鏡內，那批人還在接近，將軍定睛看去，發現身後隱約還跟了烏泱泱一群人。

    隨後便聽一道中氣十足地男聲響起，“攝政王親臨，速開城門！”

    弓箭已然被拉滿，小將臉色各個憋得通紅。

    將領抬手，呵道，“慢！”

    蕭萬手中舉著高舉著腰牌，又高嚷了一聲。

    “王爺親臨，開啟城門！”

    將領認出來了，猛地將手中瞭望鏡一扔，扶著佩劍就往下疾馳，邊跑邊吼。

    “快！速開城門！”

    馬蹄疾馳而過，濺起黃沙，沉重的城門從內緩緩被拉開，葉風華猛抽一鞭子，馬匹嘶鳴，一行人風一般躍了進去。

    城門合上，隔絕了一切風沙。

    “放！”

    一聲令起，無數火箭從城牆上射了下去，身後窮追不捨的那群人瞬間被圍在了火中。

    馬匹嘶鳴，眾人哀嚎，烏泱泱一群人赴死一般前往，不後退，也不敢後退，最後全部埋身在了無名關前，無一倖免。

    黃沙無情，大漠的風一吹，很快就蓋住了部分屍體。

    葉風華站在城牆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下橫七豎八的骸骨，眉頭一點點皺起來了。

    欒僑本意不是想追殺，在他們來之前，他定對這些人下了死命令，追是死，不追也是死。

    他只是想借此在北朝的地盤上來噁心她。

    就像是某種戰前儀式，他用這些士兵生祭上天，哪怕生靈塗炭也勢要必攻破北朝道道關卡的決心！

    葉風華深深吸了口氣，緊緊地閉上了眼。

    蕭明淵同守城的將軍說了幾句話後，走到了葉風華身邊，目光也隨著她一同望著城牆下。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底下計程車兵已經完全被黃沙蓋住了。

    蕭明淵話頭一轉，說道，“剛剛得到的訊息，傅唯已到了南央皇朝。”

    葉風華的嘴角繃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