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或許是因為昨天林子裡的事，阿爾五火多少有些過意不去，給兩方營帳都送了些上好的藥材過去。

    事一發，他就讓人象徵性地在林子裡查探了一番，究竟是誰做的，眾人心裏跟明鏡似的，但若是沒找到證據，還當真不好追究。

    阿爾五火那時候心裏還在想，若是找到了什麼該怎麼辦，摘星閣那邊必定是不會忍的，但就目前他同葉風華達成的協議，阿爾五火還是希望能夠儘快息事寧人。

    不是說他不放心摘星閣的能力，而是在這舉步維艱的境地上，就像鍘刀側頸，走錯一步都像是萬丈深淵。

    動作越多，越容易暴露，阿爾五火眼下只想著事越少越好，這兩尊大佛在這多待一天他都覺得如惡魔相伴左右，無比煎熬。

    但似乎連天意都站在他這一邊的，阿爾五火的人搜尋了一夜，什麼都沒有找到。

    他如釋重負地嘆出一口濁氣，跌坐在椅子上，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

    白天發生的事就像是一場夢一樣，讓他一向精明的頭腦昏昏沉沉的。

    草原的天空濛蒙亮起，平坦的地平線上隱約升起一團朝氣蓬勃的紅日。

    阿爾五火看著面前的圖紙，動手將它疊好，放在了木盒子的最底端，隨後又親手在上面鋪上了一層上好的藥材。

    他喚來了門口守衛，手指點了點桌上的盒子，“天一亮就讓賈司給人送過去。”

    “是。”

    賈司滿臉不情願地抱著盒子進了葉風華的營帳。

    葉風華似乎纔剛醒，懶洋洋地靠坐在椅子上打著哈欠。

    烏黑柔亮的頭髮散了下來，披在兩側，落在那身純白的狐皮大氅上，她懷裏抱著一個金色的暖爐，隨隨便便一個眼神，都讓人恍如置身三月春風，身心舒暢。

    她真的太美了，慵懶華貴。

    賈司默默地捏緊了手裏的木盒子。

    葉風華瞥了她一眼，等著她開口。

    賈司將手中的木盒子往桌子上一擱，低垂著視線不去看她，抿著唇角彆扭地說道，“這是阿爹讓我給你的。”

    葉風華沒動，只是從喉嚨裡應了一聲。

    剛醒，嗓音裡還帶著些許低啞，勾人得緊。

    賈司唇角當時抿得更緊了，耳朵尖霎時就紅了，什麼話都沒說，轉身就往外跑了。

    葉風華瞧著她慌亂的背影，眉梢微挑。

    蕭明淵緊跟著掀開簾布進來了，手上拿著糕點和羊奶。

    “你把人怎麼了，她怎麼跑得那麼快？”

    葉風華這才坐直了身子，一手端著羊奶，一手在木盒子上點了點。

    “我怎麼知道——這是阿爾五火讓人送過來的。”

    蕭明淵開啟了盒子，“阿爾五火這次下的還是血本啊。”

    連天山上兩年一開的雪蓮都拿來了，安靜地躺在木盒中，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葉風華手指點著下巴，眼皮子懶散地耷著，“這有什麼用嗎？”

    蕭明淵小心地將外面一層藥材挪到了一邊，看到了最下面的那張圖紙。

    “好東西，這你可得收好了，以後沒準能用上。”

    葉風華含糊地點點頭，沒多在意，視線當即就被蕭明淵展開的圖紙吸引了。

    “是天山腳下的部分地形圖，”知道葉風華好奇，蕭明淵伸手把木盒子撥弄到了一邊，“很簡略，只有三條線。”

    葉風華目光落在上面，手指撐著下巴思索著。

    良久，她身子往後靠了靠，說，“三條線也夠了。”

    兩人心領神會地對視一眼，蕭明淵拿筆在某一處圈了一下。

    “我覺得行——去把人叫進來吧。”

    等幾人都進來的時候，葉風華還單手撐在桌子上，盯著某一處發呆。

    散下來的頭髮被蕭明淵親自動手捆上去了，葉風華食指點著桌子，視線在眾人身上一掃，隨後開口道。

    “我不打算在這裏耗了，今晚我們就行動。”

    話音剛落，韓原開口問道，“閣主這是什麼意思？行動什麼？”

    葉風華招手，眾人就在桌前臨時搭建的沙盤前圍了起來，葉風華在天山那裏插了一柄小紅旗。

    盯著蕭明淵堆的小山丘，她的嘴角不自覺地閃過一抹笑意。

    “昨天夜裏我收到訊息，阿爾五火那批馬駒目前就養在天山腳下。”

    她邊說著又轉向另一邊，隨手拿了根簪子，在簡易的沙盤上畫了條線。

    “馬在這個地方，到時候到手了我們就從這條路出去，”葉風華手中的簪子彎繞了一圈，“屆時所有人都分開走，縮小目標，不要報團，統一在這個位置集合。”

    天山是他們下來的地方，那時候天色雖快暗了，但大致地形還是清楚的，如今葉風華這麼一說，基本都能回想起來。

    韓原擰著眉，緊緊盯著那條蜿蜒的道路，思索著什麼。

    葉風華一抬眼就看見了韓原的表情，她的眸子微微眯了眯，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問道，“韓原還有什麼問題嗎？”

    韓原驟然回神，連連擺手，“沒，沒有。”

    葉風華點頭，“今天夜裏就動手，現在都先出去吧。”

    營帳裡霎時又安靜了下來，簾布掀開的時候，葉風華透過那方小小的空間，看到了外面耀眼的藍天。

    她偏頭看向正在收拾桌面的蕭明淵，笑說，“出太陽了，我們出去走走吧。”

    蕭明淵從角落裏推了個輪椅出來，是阿爾五火給的。

    兩人一出營帳，就看到了同樣從另一個方向走出來的欒僑。

    葉風華半斂著眸子，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九千歲當真是好興致啊。”

    欒僑冷笑著看著她包的嚴嚴實實的腳，“好興致說不上，但當真是比不上閣主，傷著了，都還想著折騰。”

    “九千歲客氣了。”

    葉風華抬眸看著他，上下掃視一番，客氣地問道，“九千歲這幅裝扮是想去哪兒？”

    欒僑望著地平線上升起的那抹火紅顏色，閒散地說道，“曬太陽。”

    聽到這話，葉風華笑了，眼神無害極了。

    “九千歲這樣的人竟也會曬太陽啊，恕我直言，九千歲不說，我還以為你終日不見天日呢。”

    如毒蛇一樣藏在陰暗的角落裏，陰騭又潮冷，幽幽吐著蛇信子，隨時準備在背後給人致命一擊。

    欒僑也不惱，就那樣垂眸看著她，眼裏無悲無喜，像是在看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螻蟻。

    良久，他微微勾了勾唇。

    欒僑生得美，面容精緻俊美，一雙眼睛比女人還嫵媚，不說話的時候，那張臉也是極具欺騙性。

    他搓著手指，有那麼一瞬，像是魔鬼披上了人皮，成了一個紳士又俊美的公子。

    他說，“本督瞧著閣主似乎也是往那個方向去的，正好順路，不如一起？”

    但魔鬼終究是魔鬼，裝得再像人，也不是人。

    葉風華臉上表情沒變，“不用了，九千歲自己消遣吧，我在周圍走走就好。”

    葉風華說完，不等欒僑說話，就向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傅唯正在那裏喂著自己的馬，眼瞧著葉風華過來了，扔了手裡的稻草，趕著去看她的腳。

    欒僑黑漆的瞳，筆直地盯著那個方向，剎那間，浮現出一瞬詭異的溫柔，隨後那份難得的溫柔被寸寸絞碎在了冰冷中。

    他無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腰牌，頓了許久，隨後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

    突然就沒了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