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福小心的揣著懷裏辛苦收集來的證據，來到順天府門口。

    所有的衙門門口的裏外都是有兩個鼓的。一個位於門外，擺在東面的。一個位於門內，擺在西邊的。

    東面的這個叫鳴冤鼓，也叫升聞鼓。擊鼓鳴冤就是指的這個鼓。

    而西面的這個鼓則叫做升堂鼓。擊鼓升堂用的就是這隻鼓。

    來福來到門口，用力的砸著位於東面的這個鳴冤鼓。

    不一會兒，就有衙役出來問了幾句，然後壓了他進去。

    ……

    三班六房，諸班衙役。很快就匆匆出來，各就各位。

    等他們都站好了，順天府尹才姍姍來遲。

    他先向下邊掃了來福一眼，然後坐下。旁邊師爺喊道：“升堂！”

    衙役們拄著殺威棒，威風凜凜的喊著：“威武！”

    順天府尹又一拍驚堂木：“堂下所跪何人？！又有何冤情，盡數道來！”

    張來福只是一個脾氣和軟的小廝而已。這輩子幹過最離譜的事，就是跟著薛蟠出去打打架，罵罵人，幾時見過這個陣仗？！一下子嚇得腿軟起來：“大、大人，小民張來福，叩見大人！”

    順天府尹頓了一下，然後不著痕跡的摸了摸山羊鬍：“張來福？”

    來福磕頭：“大人！”

    順天府尹不動聲色道：“你狀告何人？”

    來福道：“大人，小民狀告昔日的皇商薛家，殺人行兇、行賄包庇、販賣五石粉！！”

    堂下一片譁然。

    ——衙役們畢竟基本上也都不是什麼專業的。大多數一般就是一些壯實的無業遊民，來這討碗飯吃。所以聽說這麼大的事兒，不由慌了手腳。

    順天府尹不得不又拍了拍驚堂木：“肅靜！肅靜！”待堂內安靜下來後，才問道：“張來福，你可知誣告他人，是何罪過？！”

    張來福哆哆嗦嗦的磕個頭：“小民不知……但小民並無虛言！”

    順天府尹摸摸鬍子：“你方纔說，薛家殺人販毒，可有證據？！”

    張來福小心翼翼的把懷裏的證據拿出來，然後雙手捧了起來：“大人請看！”

    有人拿了上去。

    順天府尹細細檢視，不由心中一驚。

    又問：“你是何人？這些東西從何而來？！”

    張來福回答道：“小民張來福，隋州人士。現在薛家為奴，已然十六載。仗著太太、大爺寵愛，在薛家也算得臉，是薛家的頭等管事。

    去年十月，我家大爺薛蟠，在金陵爲了一個柺子手裏從小當瘦馬教養的丫頭，打死了當地鄉紳的公子馮淵。

    後來……後來我家太太姑娘找了關係，把大爺就給無罪釋放了……”

    順天府尹摸摸鬍子：“那薛家販賣五石粉，又是怎麼回事？！”

    張來福道：“說來話長……起源還是在還是在去年冬天。那時，我家太太因為大爺打死人的事了了。所以就上京投奔……投奔賈家的二太太。”說到這，來福唯恐順天府尹因為怕了賈家的權勢，所以不敢動薛家。於是連忙補充道：“但是賈家的老太太、老爺都不怎麼歡迎我們……但是好歹是親戚，有那麼一兩分面子情。所以在賈二太太的幫助下，我們住進了賈家的梨香院。”

    說到這兒，來福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說出王夫人也參與其中的事來：“後來……後來我也不知道怎的，可能是因為家境破落了吧……總之我家太太和姑娘就開始倒騰著弄這些……不過，”來福急切道：“不過大人，我可沒有參與這些啊！我就是知道而已！這些都是來財去弄的，跟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這時，門外又響起了鳴冤鼓的聲音。

    一個衙役過來跟師爺嘀咕了幾句。師爺點了點頭，示意他下去。

    來福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知怎的，心就“嘭嘭”、“嘭嘭”的跳了起來。

    順天府尹但是不以為然。他未置可否的說了句：“接著說。”

    於是來福強壓下害怕，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臟，接著道：“後來我家大爺不知怎的，就染上了毒癮。前些日子，還咬死了兩個倚翠樓的瘦馬……剩下的瘦馬現在還在薛家的後院關著呢！我聽太太她們說，要殺了她們。好隱藏大爺吸食五石粉上癮的事。”

    順天府尹聽完，又叫：“去傳薛家！”

    師爺起身笑道：“不必傳了……大人，這不是巧了嗎？！薛家就在外面！——剛纔擊鳴冤鼓的就是他們。”

    順天府尹捋捋鬍子：“傳薛家！”

    “傳薛家！”

    “傳薛家！”

    ……

    不一會兒，薛家人上堂。

    ——來的人正是來財。

    來財生的麪皮白淨，五官秀氣。如果單看長相，生得還算不錯。只是那雙寫滿了貪婪、陰毒的眼睛，實在是太敗壞好感了。

    來財的嘴上邊還留有一左一右的一對八字鬍，嘴下邊則留有一小撮山羊鬍。一雙眼睛時不時滴溜溜的轉，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

    來財過來，跪下先給順天府尹磕個頭：“小民陳來財，給大人請安！”

    順天府尹帶著笑捋捋鬍子：“起來吧。”

    “是！”來財得意的笑著起了身，用那種不屑當中帶著憐憫和幸災樂禍的眼光，輕輕的撇了來福一眼。

    來福的心“騰騰”的跳了起來。

    ——壞了——壞事了！！

    來福心裏只有這麼幾行字反覆出現了。

    他猛然起身：“我、我不告了！”

    “放肆！”順天府尹一拍驚堂木：“你當這是什麼地方？！豈用你放肆？！你想告就告，想不告就不告，你把順天府當成什麼了？！”

    來福心裏叫苦：我又道底下的官府不敢得罪薛家，去外面沒有想到天子腳下的順天府竟也是如此！？這下完了……完了！！

    順天府尹掃掃堂下的來福，又摸了摸懷裏的銀子，想了想賈大人和王大人的囑託，心裏又安穩了些。

    ——賈大人和王大人可都是“四大家族”的人。就算那個一天到晚沒事就到處搞事的林海查到了他，他們應該也可以保全自己吧？

    ！

    ——畢竟自己也是替他們辦事呢。

    順天府尹這麼想著，不由心中大定。於是他裝模作樣的問道：“陳來財，方纔張來福說，薛家殺人行賄，倒賣五石粉，你可認罪？！”

    來財磕頭：“大人，張來福所說，全都是一派胡言！”

    “哦？”順天府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那這張紙上所記載的證據，你又當如何解釋？！”

    來財道：“大人，這證據都是張來福一手捏造的，自然不能算數。”

    “此話怎講？”

    “大人，”陳來財笑道：“張來福此人，本是隋州人士。六歲被買到府上。承蒙老爺、太太的關照，混了個管事噹噹。可惜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這張來福自從當了管事，自認為比別人多了一份體面，於是就越發驕橫招搖起來。

    等到我家老爺過世，家中只有太太和年紀尚幼的大爺和姑娘的時候，他越發得了意。自認為薛家就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越發驕奢淫逸、揮霍無度起來。

    可是大人吶，這奴才終究是奴才。哪有蓋過主子的道理？！所以我家太太姑娘自是不依。自此，他就恨毒了我家太太。”

    張來福被他的顛倒是非驚呆了。憤怒壓過了恐懼，張來福不由起身破口大罵起來：“陳來財，你TM放屁！！我@#%￥‰#……”

    “乓！乓！乓！”順天府尹狠狠砸了砸驚堂木：“放肆！張來福，你竟敢在公堂之上，大放厥詞？！實在是對本官不敬，對朝廷不敬！！來人吶。”

    “在！”

    “把他拖下去，給我打五十大板！”

    “是！”

    五十大板，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尤其官場中行刑的人，手都黑著呢。他們個個都是老油條。既可以打幾十板子，人屁事沒有。也可以打幾板子，叫人沒了半條命。眼看著老爺是要張來福的命，一個個手下的都極黑。

    等五十板子打完，張來福已經半隻腳踏進閻王殿了——或者說，現在他是全靠著胸口的那一口鬱氣兒撐著了。

    順天府尹又問陳來財道：“你方纔所言，可有證據？！”

    陳來財笑著呈上證據：“回老爺，這是張來福數月之前，敲詐我們鋪子裡管事的證據；這是張來福索要錢財不成，打死陳老管事的證據。”說著，陳來財像模像樣的抹著眼淚，虛偽的“哭”道：“可憐陳老管事，都已經六十有餘了，就這麼被他……”

    順天府尹也嘆口氣：“可惜啊……可惜！”

    陳來財道：“不止如此。因為我家大爺年紀漸長，自然不滿張來福種種越俎代庖之舉。所以要罷免於他。張來福越發記恨。又因身契在我們太太手裏，所以他就打算先下手為強，於是來此誣告。企圖毀掉我家大爺的聲譽……實在是其心可誅！如果不是撞上了像您這樣的清官、好官，恐怕我家大爺就……”

    說著又跪下磕頭：“大人，您就是在世包青天啊！！”

    順天府尹驕傲的笑了。

    張來福強撐著一口氣，嘴裏“嗬嗬”的叫著：“你……嗬放屁！放……嗬屁！”

    陳來財嘆口氣：“我就知道來福哥你不會承認的。不過沒關係，我還帶來了人證。”又轉身向順天府尹：“請大人詢問便是！”

    順天府尹捋捋鬍子：“傳！”

    “傳！”

    “傳！”

    ……

    不一會兒，上來了幾個人。又一一的向順天府尹跪下行禮。

    順天府尹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第一個是一個高個兒的中年男人，他道：“小民李胥，是薛家店鋪的管事。小民可以作證，張來福時常到店鋪裡要錢、要物，不給就動輒打罵我們……這些小民都可以作證。”

    第二個、第三個接著道：“小民許威、賈佳，也是薛家店鋪管事。我們也可以作證。”

    第四個是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她打了個哆嗦，低頭道：“小女阿箏，可以作證！薛家並沒有要殺我們……薛大爺也沒有吸食五石粉。而是贖了我們幾個，回去給他做通房侍妾了。”

    順天府尹摸摸鬍子：“這麼說來，張來福所言都是一派胡言了？！”

    眾人齊齊低頭：“大人明鑑！薛大爺人才出衆，並非張來福所言。而張來福纔是其中刁民！”

    順天府尹捋捋鬍子，點頭道：“本府知曉！你們下去吧！”

    眾人道：“是！”

    順天府尹又看向張來福，怒罵道：“該死的刁民！竟敢誣告主家？！實在其心可誅！”

    張來福撐著力氣叫道：“冤枉啊！冤枉啊！！狗官……狗官和薛賈兩家勾結，害死無辜人證！老天爺……老天爺！你睜開眼睛看看吶！！來福無辜！來福無辜呀！！”

    聲聲悽慘，句句血淚。此情此景，就是鐵人，也不免感到悲哀悽涼。

    有的散役們，已經開始抹眼淚了。

    順天府尹一敲驚堂木：“放肆！竟敢誹謗本官？！實則是對本官不滿，對朝廷不滿！來人吶！”

    衙役們出列：“在！”

    順天府尹道：“上夾棍！”

    “……是！”

    ……

    “冤枉！冤枉啊！！！”

    …………

    “……總之，你快走吧……誰也救不了他了……”

    來祿一邊說著，一邊抹著眼淚：“來福啊！那個傻蛋！他怎麼還跑去順天府告狀了呢？！——他就不知道官官相護這個道理嘛！！薛家背後有賈家和王家護著，他又能怎樣啊！！”

    來寶低著頭，低聲道：“來祿哥……來祿哥，你說我現在去大明宮門口鬧，能不能有救下哥的機會？……”

    來祿被他的話嚇到了。趕緊道：“來寶，別鬧！大明宮是什麼地方？！你到不了那兒就得被關起來！到時候……到時候恐怕就連我也沒有辦法了……你還是走吧！以後也不要再叫來寶了。就隱姓埋名，去鄉下過一輩子吧！”

    說著，來祿起身：“我得回去了！……不然一會兒太太他們發現我出來，恐怕就連我也沒有好果子吃了……你走吧，啊！”

    說著，來祿匆匆而去。

    來寶在後頭，對著小木筏，陰暗的笑了一下：“走？……好，我走！但是等我再回來的時候，我要叫薛家、賈家、王家統統都付出代價！！”

    ——“等這些事情結束了，來寶，我們就去鄉下隱居吧！然後給你娶個漂亮媳婦！”

    ——“來寶，等著我啊！”

    ——“誰也救不了他了！……來福啊！那個傻蛋！他怎麼還跑去順天府告狀了呢？！——他就不知道官官相護這個道理嘛！！薛家背後有賈家和王家護著，他又能怎樣啊！！”

    ……哥，你等著我回來……等著來寶回來。

    等來寶回來……給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