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際遇實堪傷
王夫人今天早早的就推脫身子不爽,回去正房了。賈母樂得不見她,自然也就不會挽留。
在旁邊吃瓜看戲當了一下午背景板的賈赫和邢夫人、以及自覺沒臉,早早溜走的賈政,伺候完太婆婆吃飯著急回去陪兒子/丈夫的李紈、鳳姐全都走了。屋裏只剩下賈母、迎探惜三姐妹、賈瑛林慕和一些丫鬟們了。
賈母先關心了一會兒無辜被罵的外孫,又嗔了一會兒總是毛毛躁躁,沉不下氣來的寶貝孫女。玩鬧了一會兒,就把空間就給他們兩個說話,自己叫了三春過來關心詢問。
賈瑛趁此機會,悄悄跟林慕說:“你脾氣見好啊?”
林慕挑眉笑了一下:“三姐姐說笑了。林慕脾氣從沒沒不好過。”
賈瑛:“……說這話你虧心不?該死的記仇精!”
林慕笑道:“自然不虧的。而且林慕捫心自問,記性不好,從不記仇。”
賈瑛翻了個白眼:“這就是你有仇就當場報的理由?”
林慕道:“三姐姐可冤枉死林慕了!林慕沒有當場報啊。你看薛家大爺,他這麼失禮,林慕不都選擇原諒他了嗎!”
賈瑛道:“你放屁!你那是因為……等等,”賈瑛警惕道:“薛蟠?”
林慕眯著眼睛笑:“嗯?”
賈瑛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他,趕緊搬了個小板凳挪到林慕身邊,小聲問道:“薛蟠那事……是你乾的?”
林慕笑嘻嘻的說道:“三姐姐可冤枉死人了!林慕只是個書生,哪裏就能抓人了?薛家那位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賈瑛:“……”好的,破案了。他說薛蟠怎麼提前了幾十章被抓了呢!原來是這廝搗鬼!
賈瑛衝林慕撇了撇嘴,惹得林慕不由的大笑起來。
過了一會兒,賈瑛又想到了什麼,問林慕說:“林慕,香菱……你想到辦法了嗎?”
林慕對他無奈的笑笑:“香菱的身契在薛家手裏,已經入了賤籍了。只要薛家不開口放香菱出來,誰也耐他不何。”
賈瑛著急了:“那……”
“可是,”林慕笑道:“薛家突然出了這麼大的事,薛家上下打點需要很多錢,他們會不會賣掉香菱籌錢呢?”
賈瑛:“……”
賈瑛艱難的說道:“薛家的生意很大,店鋪也多。又是皇商。恐怕不一定會把香菱賣掉湊錢……吧?”
林慕嘆了口氣:“是啊。這可怎麼辦啊?”
賈瑛疑惑的看著林慕,用眼神表達:你真的沒有後手?
林慕看著他的眼睛,心裏一陣一陣的泛甜。她忍不住笑道:“三姐姐的眼睛真好看。”
賈瑛:“……”生氣的推她一下:“說正事呢!”
林慕含笑看他:“此事我也無法啊!”
賈瑛:“?”賈瑛不可置信的說:“你真沒法……沒法子嗎?”
林慕點頭:“當然!我只是一介書生,我怎麼可能會打聽到薛家主營什麼,又怎麼會讓人先抬高價格,然後等他們收的多了再玩個消失。讓他們貨都砸在手裏沒人買呢!不可能!那不是一介書生所為。”
賈瑛:“……”賈瑛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薛家是皇商,皇商很賺錢的……”
林慕嘆道:“是啊!跟皇家做生意,可不是賺錢嘛。可是聽說宮中有規矩,凡皇商必須出身乾淨,沒有任何作奸犯科的記錄纔是。薛家大爺生於四大家族的薛家,但也是乾乾淨淨的出身。只是不知道薛家的這事一發……唉,祝他們好運吧!”
賈瑛:“……”賈瑛把自己荷包包裡留的小甜點拿出來,雙手奉上:“大佬吃點心!”
林慕忍不住笑了出來。
賈母看他們兩個親親熱熱的在一起嘀嘀咕咕,心裏就高興。忍不住笑著招了招手:“說什麼呢?那麼開心!快過來。”
賈瑛林慕聽話的起身,乖巧走到老太太身邊坐下。賈母笑道:“寶玉,慕哥兒,你們在那邊兒說什麼呢?”
林慕笑道:“三姐姐請我吃點心呢。”
賈母笑著問:“好吃嗎?”
鳳姐這會子是不在,要是在的話,一定會笑著說:“老祖宗這話問的,三姐姐給的,慕哥兒能說不好吃嗎?”來打趣林慕、賈瑛。
但是無奈鳳姐不在,林慕只好自己點頭笑道:“三姐姐給的,當然好。”
賈瑛興奮的說道:“你喜歡吃,明兒個我還給你帶!”
林慕笑著點了點頭:“那就多謝三姐姐了。”
賈瑛道:“客氣什麼?應該的!”
逗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賈母左看看林慕,右瞧瞧賈瑛。越看越喜歡。這倆孩子,合該天生一對!那勞什子的王氏姐妹想拆散他們,也得先問問我老太婆樂不樂意!
…………
秦可卿躺在床上,心“撲通撲通”的跳著。她今天做了一件破釜沉舟的事。白天趁賈赫不注意的時候,她把自己的釵子偷偷放到了他的衣袖裏。賈赫光顧著和別人說話也沒有發現。這個釵子是她最喜歡的,尤氏一定能認出來。繼而思考,賈赫的衣服裡為什麼有她的釵子。也算是她臨走臨走,給這個家裏對自己最好的婆婆一個提醒吧。
她是個懦夫,平日裏不敢把這事說出來。以至於瞞了尤氏那麼久。如今自己要走了,不妨提醒一下尤氏,告訴她,她所託非人。賈家如今就是個漏油的葫蘆,誰都想喝上一口。這樣是長久不了的。眼下看來,賈家以後也就兩條路。要麼,賈家出了個厲害的人物,重新振興賈家;要麼,賈家一落千丈。在政權的更迭中,漸漸泯然眾人。
據秦可卿目前觀察到的情況,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還是提醒尤氏一下吧,免得她將來被牽累。秦可卿想道。
她抬著頭,慢慢的看著幃帳:明天就要走了啊……如果林公子說的是真的,那自己以後就“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了。如果是假的,自己也乾淨利索的死了。免得再遭這些罪了。
秦可卿慢慢的撥出一口氣。
…………
封氏又做夢了。不過這回的夢境,封氏還算可以接受。她夢見了自己的女兒——那個小時候嬌蠻可愛,天真任性的女孩,在生活的打磨下,逐漸消去了稜角,變得溫良懦弱起來。
那個買下她的男人給她起名“漂亮”,男人的妹妹覺得不好聽,改爲了“香菱”。她的女兒兩眼亮晶晶的收下了這個名字。不停的和同住一房的姑娘們說,我有名字了!我再也不叫“那個女孩”了!
封氏含著眼淚看著女兒,低聲喚道:“英蓮……英蓮!你本來就有名字的啊……你爹爹原來不止一次說過,是取‘風蔓羅裙帶,露英蓮臉淚’之意。”
但是誰都沒有聽到一個母親的呢喃。從此,英蓮正式有了一個名字——香菱。
封氏看著香菱被開了臉,然後嫁給了那個粗鄙不堪、肥頭大耳的男人。封氏的心都在痛。如果沒有十幾年前,上元燈節的那一場意外,那個名叫薛蟠的這種垃圾,怕是連英蓮的影子都摸不到!封氏抹了抹眼淚:“夫君……夫君你看見了嗎?你的女兒——你的寶貝女兒,我們的命根子,被這個畜生給納做通房了!……你曾經說過,要給英蓮找個夫婿入贅,省的她受氣受委屈……可是夫君啊,現在你又在哪兒?我找到女兒了啊……她瘦了,高了,也漂亮了。脾氣比原來好了百倍……可是夫君,我倒是寧願,她還是金陵城裏的那個嬌縱任性,把金銀玉器都不當回事的鄉紳小姐啊!……”
夢境還在繼續。
香菱是個通房丫頭,自然該乾的活也是少不了的。還好不管是英蓮所在的薛家,還是薛家寄住的賈家,都沒有人在意她,自然也沒人去特意為難她。除了薛蟠偶爾脾氣上來,會打香菱一頓,香菱的日子,就還算勉強過得去。就連香菱自己,都感到萬分滿足。可是這一幕幕映在封氏眼裏,封氏就恨不得殺了薛蟠。為什麼?為什麼你把她搶回來卻這麼對她?!還有那個賈雨村……賈雨村!你是人嗎?!你對得起他對你的一番恩情嗎?!他對你百般關照,處處施恩,你就這麼回報他的女兒?!是,你不敢和薛家對抗。那你去和薛家說說,把英蓮要出來,送還給甄家。甄家上上下下,永遠感激你的大恩大德。薛家也不會因為一個丫頭,對你有什麼記恨。可是你呢?你就跟忘了甄士隱這個人一樣。把他唯一的女兒,親手推進了火坑。賈雨村!你不是人哪!!!……
封氏幾乎哭出了血淚。
夢境不會因為封氏的仇恨而停止或改變。所以夢裏的日子又在飛速的過著。一天,兩天……
薛家寄住的賈家出了位貴妃,貴妃省親留下了一個院子。後來薛家那個呆霸王出去做生意,香菱就跟隨著薛家小姐一起住進了院子。
院子裡的每一個姑娘都才貌雙全、多才多藝。她們轟轟烈烈的辦詩社、擺宴會,每一天都過的有滋有味。英蓮羨慕極了。她也想學著寫詩,想學著和姑娘們一樣有才華。
英蓮鼓起了勇氣,向薛家小姐求助:“姑娘可以教我作詩嗎?”
被薛家小姐無情嘲笑:“你學作詩做什麼?”又隨口打發了幾句就讓她出去了。
明明知道薛家小姐不教她也是應該的。可封氏心裏就是止不住的恨意和心疼。她的英蓮啊……小時候她父親抱著她,一句一句的教她。那時她撒著嬌,鬧著要出去玩。現在她想學了,卻連個願意教她的人都沒了……
幸好,英蓮機靈。她跑出去找了一個貌如天仙的姑娘,封氏記得,好像姓“林”。薛家母女經常躲一起說她。後來好像薛家那個呆霸王也無意中見過她一面,回去死活鬧著要娶她。薛家太太和小姐也應了,說盡量給他想辦法。
……那個蠢貨怎麼配的上!!他就該去豬圈裏找媳婦,世上所有的姑娘他誰都配不上!!!
總之英蓮去了,林姑娘很好說話。還打趣她,讓她叫她“師父”。
封氏不由笑出來:這才應該是小姑娘們的日常啊!
回來的日子,英蓮過得有滋有味。每天捧著一本詩集,讀到深夜也不曾放下。她最喜歡的,總是愛不釋手的,封氏記得,英蓮自己說過,是朱淑貞的《斷腸集》。她日夜都在捧讀背誦。
封氏看著女兒,心都軟了。她心甘情願的在這美夢中沉迷著。她想:這樣看起來,似乎女兒過得也還不錯?至少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差。這真的是太好了!封氏衷心的感謝著那位林姑娘。謝謝她讓英蓮在絕望而無趣的日子裏,有了一絲鮮活的快樂。
好日子終究是短暫的。抄檢大觀園。薛家姑娘可能是得罪了那位“老祖宗”和“二|奶奶”,所有院子裡,唯有她的住所蘅蕪苑沒有被抄檢。以至於她不得不含恨搬出了大觀園,回到了薛家。英蓮自然也隨著她依依不捨的離開了。
沒多久,薛蟠也回了薛家。至此,英蓮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薛蟠年紀不小了,雖然整日調三窩四,眠花臥柳。但是身邊正式服侍的女人,卻又有香菱一個。香菱又不是正房太太,不過是一個通房丫頭罷了。薛姨媽眼見著求娶黛玉無望,就去外邊給薛蟠尋了門“好親事”。和薛家同爲皇商的夏家,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薛家貪慕於夏家的銀錢,薛姨媽又覺得夏家女生的不俗,可以拴住薛蟠的心。所以和夏家商議後,三媒六聘,為薛蟠迎娶了夏家女兒夏金桂為妻。
夏金桂生的好,想的更好。其實要認真說起來,她的想法還真是沒有什麼錯。她想要丈夫陪著自己,只有自己一個女人。這有錯嗎?沒有。就連恨毒了夏金桂的封氏,都挑不出來錯。她錯的是,她應該管束的是薛蟠,但是她卻把毒計設在了無辜女子的身上。
香菱不敢跟她爭。自己情願的去服侍薛姑娘。但是即便如此,夏金桂仍然不放過她。
看著女兒活生生病死在自己面前,封氏幾乎瘋魔。她咆哮著,眼裏留下一行一行的血淚:“薛蟠!夏金桂!賈雨村!我封著就是豁出這條命,也要跟你們同歸於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太太?太太?!快醒醒!快醒醒啊!”杏兒見自家太太又做噩夢了,連忙叫醒她。
封氏被她叫醒,睜著一雙眼,握著拳頭,咬牙切齒,死死的瞪著船艙發呆。
杏兒見她緩過來了,低聲道:“太太,喝點水吧。昨兒個前頭船的楊大爺不是說了,再有幾天,我們就能到京城見姑娘了!”
姑娘?英蓮?封氏這纔回過神來,她慶幸的想道:還好!還好!英蓮還沒有出事!
隨即封氏又恨道:薛蟠,夏金桂,賈雨村。既然我封著還沒有死,那麼你們就給我洗好脖子等著!!
杏兒看她表情,有點害怕:“太太?”
封氏這纔回過神,安慰她道:“我沒事。”
杏兒說:“那我去給太太拿點吃的東西?”
封氏沒有胃口,但看杏兒關切的眼神,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杏兒笑著出去拿吃的了。
封氏自己倚在窗戶旁邊,看著外邊的明月,眼淚“嘩嘩”的掉了下來。她不識字。也不曾上過學。但是原來英蓮有一首特別喜歡的詞,夫君天天抱著英蓮念。念着念着,封氏也記住了。那首詞是:
寒綠一方秋淨,年年無限流香。菱花曾見洗殘妝,腸斷千絲越網。
不信吳宮是沼,分明對此茫茫。金煙珠粉總淒涼,玉甃依然月樣。
……現在想想,分明是上天早早的就預示了英蓮的命運。我可憐的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