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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林慕回了京城。

    水祚不管後頭的人怎麼勸,都堅持要出城來接她。

    與之同行的,還有林如海和賈瑛、林凌。

    ——說句實在的,水祚看見賈瑛也來了,不驚訝是不可能的。

    他把林如海叫過來,然後壓低聲音問他:“林大人,您這是……?!”

    林如海嘆氣:“陛下。如今之勢,恐怕慕哥兒的身份很難再瞞下去了。”

    他看向抱著孩子,面容冷肅的賈瑛,有些難受,卻也有些欣慰的道:“寶玉雖然平時看著有些不靠譜。但是關鍵時候是個穩得住的。——昨兒他跟我說,不就一個身份嘛。若是慕哥兒瞞不下去了,他也不瞞了。管他什麼別的呢。總之……”林如海腦子裏浮現出昨晚上賈瑛一臉難得的堅定,跪下跟他說的話:“我和林慕是夫妻。同生共死,患難與共的夫妻。當初享受的時候,我和慕慕在一起;如今她若是被非議了,我自然也要和她在一起的。”

    林如海嘆息:“慕哥兒眼光不錯。這個孩子,真的挺好的……”

    水祚也驚訝的往賈瑛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呆呆的道:“他、他不知道,這個世上,固然女子穿男子衣衫令人難以接受,可他一個男子,穿著紅裝,更會讓人非議的嗎?!”

    林如海沒有回答,而是輕輕笑了一下:“這是慕哥兒自己挑的媳婦。”

    所以,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他都知道。

    只是,他願意和她一起承受著罷了。

    水祚深深的看了賈瑛幾眼,輕聲道:“若真是如此……那我以後就不再說他配不上姐姐了。”能得到一個一心人,已經很好了。

    林如海咳嗽了幾聲,然後笑了一下。

    這時,外頭傳來聲音。

    ——林慕回來了。

    ……

    因著這幾日風風雨雨的傳聞,和林慕那堪稱傳奇的事蹟,來看她的人,真的好多啊……

    林慕也不慌張,催馬向前,見到弟弟和父親就下拜道:“陛下,爹。”

    水祚趕緊一把扶起她。林如海更是看著她,心疼道:“瘦了。”

    林慕對他笑了一下。

    後頭的賈瑛抱着兒子過來看她。林慕驚訝道:“阿、阿瑛?!”

    賈瑛對她甜甜的笑了一下,然後拉住她的手:“慕慕。”

    一瞬間,林慕就什麼都懂了。

    她反握住賈瑛的手,跟著水祚等人一起,進入城中。

    不是沒有人想問林慕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水祚的態度,讓他們忌憚;林如海等人的行為,讓他們覺得……他們很多餘。

    他們就走在一起。什麼君臣之分,男女之別,都好像不在乎了一般。

    丞相夫人穿著女裝,沒有戴面紗。大咧咧的走著,也沒有任何羞澀的行為。丞相也沒有任何奇怪的反應,就這麼拉著她,一步一步的往前面走著。

    帝王站在他們之中,光明正大的叫著丞相“阿兄”,既沒有解釋,也沒有追問。尚書大人也是一臉平淡。

    ……所以這世界,到底是我們瘋了,還是他們瘋了?!

    眾人就看著他們,很恬淡的走了回去。像一家人散步一樣。自自然然。

    賈政幾次猶豫,想追上去問問,但是到底還是停下了腳步。

    ……算了。

    他看著賈瑛臉上的幸福,想著這些日子看見的、聽見的南凌的女子們臉上的幸福。終究嘆了口氣:管他是男是女呢。反正,寶玉過得很好。南凌的人們過得也很好。古人的宏願——多少人為之努力、拼命了一世又一世的“為萬世開太平”,他們這一輩子沒有做到,但是慕哥兒他們正在為之努力。看看街上人的幸福,看看大凌的繁榮昌盛——這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朝廷選官,說到底,不也只是爲了給百姓們選一個有遠見、能給他們帶來幸福的官嗎?

    而現在,大凌的百姓們不幸福嗎?!

    比起北凌的一斗米幾乎萬錢、饑民成群,易子而食的慘烈景象,慕哥兒是男是女,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賈政的心裏漸漸有了答案。

    ……

    林慕握著賈瑛的手,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回家之後,他們一起進了書房。

    之後,還不等水祚開口,林慕就道:“阿弟,我都知道了。”

    水祚驚訝了一下,然後咬了咬嘴唇,堅定道:“姐姐,我還是那句話。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堅定不移的站在你這邊!”

    林如海摸了摸林慕的頭:“慕哥兒,你是爹的驕傲。”

    賈瑛握緊她的手:“慕慕,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的。”

    林金盞和離墨等人都毫不遲疑:“願為侯爺效忠!”

    林慕左右四顧,不由輕笑了一下。何其有幸?她才能擁有這麼多的好友親人。

    林慕,死而無憾了。

    她輕聲道:“爹,阿弟,阿瑛。其實我這次回來,就不打算再瞞下去。”

    頓了一下,林慕才輕聲道:“因為,他們可能會反對一個朝中的女子。但絕不會反對一個死去的故人。古人……”

    “我反對!!!”不等她說完,水祚立即急道:“姐姐,你怎麼能有這種想法?!——說到底,你也未免太瞧得起他們了!他們的幾句閒言,怎麼配讓你去……”

    林慕止住他,無奈道:“阿弟,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

    “……阿弟,”林慕深吸一口氣,然後長嘆出來:“我快死了。所以……”

    賈瑛一把抓住她:“什麼?!你說什麼?!——慕慕,你怎麼可以開這種玩笑?!”

    林慕深吸一口氣:“阿瑛,我沒有……阿弟,”林慕無奈:“你哭什麼?”

    作為他們當中,唯一一個已經提前知道了她的死亡倒計時的人,水祚依然哭的滿臉是淚。

    他哀求道:“姐姐……不要拋下我好不好……不要拋棄下阿祚好不好?!”

    林慕摸摸他的頭,沒有說話。

    林如海左右看看,只覺得荒謬:“兒啊,這話怎麼可以胡說?!——我已經年過半百了。而你纔不到及冠之年啊!我還沒死,你怎麼可能……?!”

    賈瑛死死的握住了林慕的手,慌亂的哀求道:“慕慕……慕慕,我們纔剛結婚幾年……不是說好白頭偕老的嗎?!你、你就算厭了我,你也得替凌兒想想……凌兒還不到五歲,你捨得讓他沒有父親嗎?!”

    林慕扭頭苦笑一下。然後握了握賈瑛的手,勸道:“阿瑛,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我也……”

    “我不聽!”賈瑛一把推開她,聲音尖銳的叫道:“林慕,我告訴你!我們結婚了!你答應過我和我一輩子的!既然說了是一輩子,那麼就是差一分、一秒也不行!”賈瑛痛哭出聲:“我告訴你,我不管……你給我活著!再給我一年……就一年好不好?我一定能治好你的……一定能!!!”

    林慕愧疚的看著他,無言以對。

    賈瑛哭著奪門而出。

    林慕終究還是沒有追。

    她扭過頭,避開了剛纔的話題。聲音嘶啞的跟林如海道:“……爹,女兒不孝。總之……我會託慧叔準備藥材,之後,把您身上的毒引到我身上。這就是兒子最後能為您做的……”

    之後,又扭過頭,快速的跟水祚道:“這世上,到底是‘死者為大’。

    所以不管怎麼說,我對他們也是有知遇之恩的。他們如果連我死了之後都嘀嘀咕咕,”林慕冷笑一下:“那怕是他們不想要身後名了。所以阿弟,這件事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死後,先公佈我的真實身份。之後,等他們議論一陣,再公佈死訊。他們應該就會閉嘴了。

    之後,再利用我的死,繼續我們沒有完成的事業。——沒有什麼,能比一個曾經創造過大價值的女性領導者,更對女子們有說服力了。利用這個機會,提高大凌女子的地位。推動女子和男子的平權。再之後,你就多費點心。朝堂上,也要多注意黨派之間的爭鬥。還有……”林慕露出一個笑來:“阿姐為你驕傲。”

    水祚頓時哭的更狠了。

    之後,林慕又跟離墨等人交代了林家的事情。並交代離墨:“喜歡晴雯,那麼就早點娶人家過門吧。別拖,知道嗎?”

    離墨哭著點頭。

    等話都說完了,林慕對水祚林如海行禮,要退下的時候。林如海才哽咽著問他:“慕哥兒,真的……真的不能再留下來了嗎?……哪怕,哪怕用爹的命去換你也行啊……”

    林金盞也落淚道:“老爺說的有道理……侯爺,我們都是願意的。”

    離墨等人也都堅定的點了點頭。

    林慕搖了搖頭,眼裏同樣含著淚水:“爹,金盞書、子蘭叔……還有離墨,開平。我知道你們的一片苦心。只是……”林慕苦笑:“只是我恐怕要辜負你們的一片好意了……這移毒之法,一來,是隻能要血脈相連的人才可以。二來,承毒的一方必須身體強健,且得有內功在身才行。——畢竟,如果身體不好,沒有內功的人,恐怕毒移到一半,就已經毒發身亡。屆時,雙方的人都無法壓制。所以只能是兩敗俱傷。”

    聽到這,林如海幾乎昏厥過去。林金盞忙扶住他,他就倚在那兒,痛哭出聲。

    林如海拼命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我為什麼要學文?我當初為什麼要學文?!我若是習武,我就不會連累著敏兒被人下毒,也不會讓一對兒女都這樣啊……我當初為什麼要學文?!我若是習武,至少、至少,我可以以命換命,讓她活下去啊!!!”

    面對著林如海的嚎啕痛哭。林慕跪下給林如海磕了個

    頭:“爹,兒子沒有什麼可怨恨的。相反,能到如今,兒子已經很滿足了。兒子只求您一件事:阿瑛年輕,凌兒年幼。所以,兒子懇請父親,一定要保重身體。兒子不孝……所以未來這個家,就全都託付給爹了!”

    林如海一把摟住她,痛哭起來。

    水祚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淚,用力的捶了一下桌子。

    …………

    就算大家都千不願、萬不願,但是林慕的身體決定了,林慕沒法再多拖下去。

    於是林慕定下了,在一天後移毒的事情。

    到了那天,一行人站在一起,臉上沒有半點笑容。面色蒼白,倒好像一堆紙人一樣。

    林慕最後逗了逗可愛的兒子,又歉意的抱了一下賈瑛:“阿瑛,對不起……”

    賈瑛看著她,彎起唇角,勉強的笑了一下:“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會去做。對嗎?”

    林慕看著他:“……抱歉。”

    賈瑛低下眉眼:“那就這樣吧……以後家裏就託付給爹了……凌兒也是。”

    他抱緊兒子:“凌兒,以後……以後要聽祖父的話。知道嗎?”

    茫然的林凌抱緊了“母親”。

    林慕看著他,愕然道:“阿瑛,你……?!”

    賈瑛抬頭看她,輕聲道:“林慕,你給我聽好了。我賈瑛和你不一樣。你能狠下心撇開我,但是我不能狠下心丟下你。不就是死上一回嗎?又不是沒死過。所以,我跟定你了……”

    說完,生怕林慕拒絕他。賈瑛立即開口道:“總之……總之,你別想甩開我!我說過,白頭偕老,永結同心的。也說過,不管貧窮還是富有,死亡或是疾病,都和你不分開的……我賈瑛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和你這個嘴裏說著白頭偕老,實際上想撇開我的壞人一點也不一樣!!!”

    林慕深深的看著他。

    看著,看著,看到賈瑛委屈的哭出來,抱著她哀求著:“慕慕……慕慕!不要丟下我好不好?!我知道,我很蠢。有很多地方都不如你。原來上學的時候,我們所有的同學就都說:‘真搞不懂,為什麼校草要跟一個那麼普通的同學玩的那麼好?!難道這就是紅花要有綠葉配?!’

    ……可是慕慕,不管他們怎麼說,我們都是最好的。初中是,高中是;過去是,現在也是。

    慕慕,我知道,我實在算不得聰明。有很多時候,又要你來給我善後。所以……”賈瑛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就讓你來陪著我,給我善後一輩子好不好?作為報答,我也陪你一輩子——哦不。是幾輩子。只要我還有思想、有靈魂在,就讓我陪著你,好不好?……總之,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林慕聽著,突然覺得一陣心酸。

    她反手握住了賈瑛的手,輕輕貼在自己的臉上:“阿瑛……”

    彼此注視,四目相對。好像什麼都說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最終,林慕低下頭親了親他的手:“……好。”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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