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眼前，映入眼簾的，是哭的滿臉是淚的林金盞幾人。

    林金盞看他醒了，忙胡亂抹了一把眼淚。然後過來，強忍著哽咽，斷斷續續的道：“老、老爺，您、您醒了？……”

    林如海疲憊的點了點頭。

    又忽然想起什麼，他猛的抓住了林金盞的手臂，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著問道：“慕、慕哥兒呢？！”

    林金盞擦擦眼淚，搖搖頭。

    林如海心涼了一片，更加使勁的抓著他，艱難的叫著：“金、金盞！你告訴我，慕哥兒呢？！”

    慧施過來，輕輕拉開了他的手。然後嘆息道：“走了……和寶玉一起去了別的地方。慕哥兒說，看著啊，倒不如不看的好……她還叫我告訴你，千萬不要難過。還說她下輩子啊，還要當你的孩子。”

    說著，又勸他：“別難過……這是緣分盡了啊！”

    但是說著說著，連自己都忍不住掉眼淚：“這年紀輕輕的，怎麼就……要是我師父在就好了……”

    林如海什麼都沒聽進去。他只是呆呆的聽著，腦子裏一片混沌。

    沒了啊……他林海終究還是活成了孤家寡人。什麼都沒有了……

    父母，妻子，兒女……什麼都沒有了。

    他呆呆的看著床頂，好像什麼都想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

    中途，水祚抱著凌兒進來了一次。

    年輕的帝王滿臉是淚。雖然狼狽，但是腰卻挺得筆直。像是身上壓了重擔，艱難的挑了起來似的。

    水祚慢慢的走了過來，輕聲道：“阿姐他們走了……她走之前，還託我好好照顧你……”

    林如海沒有反應。

    水祚含著眼淚，但還是低聲勸道：“我知道，這件事，你肯定也特別難過……但是，你不能這樣啊……你的命是阿姐用命救回來的。她還給你留了凌兒……什麼你都可以不管，但是隻有凌兒你不能不管啊！姐姐沒了……他也沒了。現在凌兒只有我們了……你難道要拋了他——拋了這個姐姐最後的血脈，將他置之不理嗎？！”

    林如海的眼睛轉向了他。

    水祚還在說：“說句實在的，我心裏的難過，其實不比你少。”

    林如海冷笑了一聲。第一次這麼沒有君臣之分的講話：“皇上，你還有大好的時間。將來，你會有妻子兒女，有許許多多的人陪著。可我……”林如海老淚縱橫：“我只有她了……只有她一個人了！！除了她，我還有什麼可牽掛的呢？！可是現在……”林如海痛哭出聲：“沒有了……都沒有了！”

    旁邊的杭秋聽了林如海這大不敬的話，頓時眼皮一跳。

    他想趕緊過來替林如海向水祚謝罪，但是看了看一旁水祚的神色，他又覺得好像不必。

    水祚生氣嗎？不生。他聽了這話，只感到深深的悲切。

    ——不為別的，只為他們難過的是同一個人，只爲了他的姐姐，他也絕對不會有一點生氣的想法。

    現在的他不是皇上，而是林慕的弟弟。而面前的這個，是他姐姐的父親，是她這世上唯三的掛念。

    水祚坐到林如海的床邊，低聲道：“就是未來再怎麼樣……那也是將來的事了。更何況，妻子兒女，和父母姐姐，又怎麼能一樣呢？！我父母沒了……兩輩子的都沒了。你說你只剩一個女兒，難道我不是也只剩一個姐姐？！

    ——水家的人你也是知道的。宗親宗親，說白了，大家心裏都防著呢。誰能和——又有誰敢和他們交心？！

    ——說到底，我唯一能絕對信任和依靠的人，現在也沒了啊……”

    說著，水祚抽噎著抹起了眼淚。

    林如海看著他，也是悲從中來。兩個人抱頭痛哭起來。

    …………

    荒郊。

    還是那個房子。

    還是那個地方。

    上一次來的時候，賈瑛滿心歡喜。期待著家裏馬上要迎來的小生命。

    而這一次來的時候……

    賈瑛低頭握住林慕的手，低聲道：“慕慕，我到底不是個好母親……也不是個好父親。我真的沒有力量撐那麼久……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林慕閉著眼睛，沒有回答他。

    賈瑛慌張的俯身聽了一下她的心跳，才終於鬆了口氣。

    意識到自己的狀態，賈瑛不由低頭，苦笑著喃喃道：“大概是老天爺都看不慣我這麼作吧……所以，才讓我試試這種日子……”

    一邊說，一邊又忍不住落淚。

    哭了一會兒，賈瑛又輕輕的低頭親了一下妻子的額頭，然後起身抱住愛人的身體，搖搖晃晃的走進了荒院。

    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他的眼淚輕輕的滑落到了林慕腰上佩戴著的玉佩上。

    玉佩輕輕發出了瑩瑩的亮光，無人知曉。

    …………

    三天後，南凌。

    “你們聽說了嗎？！”一個漢子道：“丞相大人死了！”

    “啊？！”

    有人忙過來問：“是哪個丞相大人？！”

    “還能有哪個！”那人道：“就是林丞相啊！”

    “無緣無故的，她怎麼突然就……？！”

    “害！”那人道：“聽說啊，是北凌派人，把她給刺殺了！”

    “啊？！”

    一群人嘰喳個沒完。

    文忠抱著書，呆呆的看著前方：“她……死了？！”

    旁邊有閒人磕著瓜子，好奇的問他：“怎麼，文家小子，你還認識丞相不成？！”

    文忠低聲道：“試問這世上，有幾個人不認識林丞相呢？……只不過她不認識我而已。”

    閒人：“……切！”

    閒人磕了磕瓜子。又忍不住吐槽：“你說，那北凌的人殺她幹嘛？！——反正她不就一女人？而且還是被拆穿了女子身份的女人。所以她以後還能翻起什麼風浪來？！”

    文忠抬起頭道：“為什麼派人殺她？！——林丞相武藝高超，若不是北凌放出這種訊息，來擾亂南凌的軍心，讓丞相分散了注意力的話，他們難道還能成功嗎？！”

    閒人聽了，笑道：“這麼說來，我們好像還挺厲害了啊！”

    文忠看著他，冷笑道：“你好似還很得意啊！”

    閒人大笑：“我一介平民，能左右得了丞相的生死，如何能教我不得意呢？！”

    文忠看著他，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道：“你如今得意了，很好。反正日後，還有你哭的時候呢！”

    不等閒人發火，文忠就接著道：“你想想，林丞相在位這麼多年，替我們做過多少實事？！

    ——律法改革了；教育普及了；稅務減少了；米價下調了；打仗有‘護士’來治療、饑荒有國庫來賑災。這些是誰給你的？——難道是北凌不成？！

    你再想想，如今北凌是什麼境況，我們大凌又是什麼境況？！

    ——我們有幾十歲的老翁、和十來歲的幼童被強徵到戰場上去的嗎？！

    ——我們有妙齡的少女、年輕的婦人，走在街上——或者是在自己的家中，被兵丁老財們，強搶進門給糟踐了的嗎？！

    ——我們有含冤的苦主，去官府狀告，然後被狗官和那些地主老財們，一起聯合起來，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嗎？！

    ——我們有朝廷和官員們沆瀣一氣，把忠臣良將貶謫出朝廷，甚至下獄問罪；而那些蠅營狗苟之徒，則身居高位、尸位素餐的嗎？！

    ——我們又有沒有地區受災，餓殍無數。然而官員們仍舊層層剝削，把賑災糧偷偷賣給那些壞了心的商人。讓人們不得不賣兒鬻女，用平日裏可以買上萬斤糧食的錢，換得一口食物的嗎？！”

    說到這兒，文忠激昂慷慨：“一萬錢啊——一萬錢啊！！！我們大凌的米，一斗才十錢啊！！！他們怎麼敢要？！你們自己說——剛纔我說的這些，我們大凌難道有嗎？！”

    眾人開始議論紛紛。

    文忠沒有理睬他們，而是激動的脖子都冒出了青筋：“不。沒有。我們大凌沒有！！！我們大凌沒有一個助紂為虐、親近小人、殺兄弒君、薄情寡義的皇帝；

    我們沒有一個罪家出身，爲了替自己孃家洗清罪名而顛倒黑白的寵妃；

    我們沒有一個嫉賢妒能、嗜殺成性的丞相！！！

    這些，我們都沒有！！！

    所以，我們才能吃的上飯、娶得起媳婦！！！

    ——各位，這說到底，這是我們大凌國朝廷英明啊！！

    ——我再請諸位想想：若是有朝一日，我大凌不幸被北凌攻破。那諸位——和諸位的家人，又該如何自處？！”

    人總是在與自己利益相關的時候，纔會格外的激動用心。

    對他們而言，女子執政，固然匪夷所思。但是比起虛無縹緲的男子執政還是女子執政，他們更關心的還是自己的利益。

    女子執政如何？他們可以吃好的、喝好的。朝政清明，稅務低廉。

    他們可以一家團聚，可以讓孩子唸書。還可以一家人一起過好日子。

    而男子執政呢？

    ——北凌倒是男子執政，結果呢？！

    有人打了個哆嗦：“我覺得……丞相大人挺好的。”

    旁邊有人反駁：“可她是女人！”

    “女人怎麼了？！”那人不以為然的道：“她是男是女，跟我有什麼關係？！只要她能主持好朝政，讓我們過好日子不就完了？！反正我這輩子也當不了官了，她愛男男愛女女唄！”

    另一人道：“女子上朝堂，那是牝雞司晨！”

    “什麼‘貧飢’不‘貧飢’的，我不知道。”那人揣著手道：“反正我知道，如今我們大凌是女子執政的時候，就吃得飽飯，我娃還能唸書。而北凌——北凌倒是男子執政了，可那邊的人，一個個的都挨餓受凍，苦的不行了！”

    旁邊有人附和道：“是啊！我有個親戚原先在那頭。後來那頭兒鬧了災，他跑來之後跟我說，他們那頭的日子過得都老苦了。連他的娃娃都被強行徵走，打仗去了。——鬼曉得他的娃娃纔有多大——比我家的娃兒還小一歲呢！”

    一行人在哪裏嘆氣。

    有人漲紅了臉：“你們就不想想，女人上了朝堂，那以後還有我們男人站的位置嗎？！”

    文忠立即反駁：“武后在位的時候，我也沒看朝廷上都是女人啊！！——再說了，你若是本事比不過對方，那被攆下來有什麼錯嗎？！”

    那人著急道：“可是，她們當了丞相、當了尚書，我們就當不了了啊！！！”

    周圍人頓時一片笑聲：“這人腦子有病！”

    有好事者還推了推他：“喂！老兄，你現在是什麼職位？侍郎？郎中？還是學士？”

    那人漲紅了臉：“我……我還沒有考中功名。”

    周圍人：“……”

    周圍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捧著肚子大笑：“那你在這說個屁呢？！你連個郎中都是不是，還操心人家當丞相的事！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氣的臉直接綠掉，然後跺了跺腳，掩面而去。

    …………

    南凌的百姓，在得知了林慕去世的訊息之後，都心慌不已。原來的什麼“牝雞司晨”、什麼“女子不得干政”的決心，都紛紛開始動搖。而在他們聽說，北凌知道了林慕去世的訊息，立馬就派人來攻打南凌的時候，就更加驚慌失措了。

    現在，他們不再想什麼“男子”，或者是“女子”的事情了。他們只想著，現在的日子很好。可是如果北凌打過來，那麼他們的好日子就都完了。

    他們驚慌，卻又沒有任何辦法。

    有人把這份慌張無措發泄在了那些曾經啐罵過、指責過林慕的人的身上：“就你們厲害！皇上都還沒說話——宗室也還都沒說話，就你們蹦躂的歡！”

    “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你們是不是忘了，你們現在能過得這麼好、能有力氣在這裏磕牙說閒話，那都是林丞相他們一力幹起來的！！”

    “天哪……我真的不能想象，若是北凌攻打進來了，我老婆，還有我的兩個娃，她們該怎麼辦啊？！”

    有人慌張，有人跑去了林府，小心翼翼的問門口的守衛：“那個……林丞相真的不在了嗎？——老哥你放心，我是絕對支援林丞相的！我們全家都鼎力支援林丞相！誰要是再說閒話，我、我出去打他！”

    小哥看著他，嘆了口氣：“丞相大人在的時候，你們怎麼不這樣呢……”

    來的人又失落的走了。

    後頭，離墨偷偷露出半個頭，對著開平眨了眨眼睛。

    …………

    德盛四年，夏。

    在薛寶釵的“愛心提醒”之下，水祚又幾次三番的找了尚家，索要兵權。

    尚家拒絕。

    至此，尚家和皇家徹底決裂。雙方隱隱有兵變之相。

    幸，庶民莫淵之子莫白，在當中左右周旋，方纔微有緩和。

    六月，帝命時任兵部尚書吳霸丹為大將，帶領五十萬“精銳”，揮兵南下。

    ——什麼叫“精銳”呢？！嘿嘿。就是不是強徵來的那些小孩、老人的意思。（對，沒錯。對北凌來講就是這樣！）

    而南凌派出的則是在戰場上有著豐富經驗的老將軍|方懷，帶領二十萬大軍守衛邊土。

    雙方的戰爭一觸即發。

    而此時，誰也沒有注意。本來安靜的尚將軍府，偷偷溜進去了一個神秘人……

    …………

    在駐紮、休整了幾天之後，吳霸丹正式和南凌開戰。

    也許因為吳霸丹真的是一個“兵家奇才”吧，他第一次上戰場，竟然讓身為戰場老將的方懷，節節後退。

    北凌方身經百戰的副將們，都覺得這其中似乎有所不對。可是吳霸丹堅信：“這是我天賦異稟！”

    副將們：“……”滾！

    可是，畢竟吳霸丹纔是大將軍啊。而且還是天子指派的大將軍。

    所以，就算副將們磨破了嘴皮，說幹了口水，也是無濟於事。吳霸丹就一心以為，這是自己戰神附體，所向披靡。

    副將們：“……”

    當時就是心累。特別心累。我TM——將才百年難出一個，只要出來，那就都是聞名天下的名將。你TM一個文官出身——還是TM靠著那個昏——咳咳。總之，你什麼德行你心裏沒點數的嗎？！——被送進監獄的王八蛋吳霸丹同志！

    接下來，吳霸丹用實力證明：他，心裏真的沒有一點點的AC數。

    在對方堅守不出的時候，他就玩命的叫陣，然後白白的損耗兵力。

    副將們被他搞得頭禿，只能玩命的囑咐底下的人：“晚上一定要好好的守夜，當心敵方乘夜來偷襲。”

    底下的兵應了。

    結果副將們的氣還沒有鬆完，那頭TMD狗吳霸丹，反手就又剋扣了軍糧。

    軍糧啊！！！

    那TM是什麼？那是戰場上的軍心、是人命啊！！！

    ——畢竟吃飯都吃不飽，你叫人家憑什麼替你賣命？！

    底下的副將們眼前一黑，又趕緊安撫將士之後，好聲好氣的去勸吳霸丹。

    結果呢？

    這個王八蛋直接給好心勸他的那個老將軍，安了一個“擾亂軍心”的旗號，要把人家拖出去斬了！——斬了！！！

    底下的副將們當時差一點就直接掀桌子了：MD狗混蛋，真是幹嘛嘛不行，找事第一名啊！

    鬼才跟這種王八蛋幹！！！

    幸好，這時候項副將出來勸了好久，老副將軍才得以倖免。這才讓別的副將的火氣，微微降了些許。

    算了……

    副將們想：愛咋滴咋滴吧。反正軍隊也不是我家開的，我憑什麼拿著賣白菜的錢，操著賣五石散的心？！

    副將們：逐漸鹹魚JPG

    軍營裡沒了副將軍們的安撫，加上一天比一天剋扣的粥水，軍士們自然每個人都是滿嘴的MMP，不知道往哪裏說。

    就這樣情況，你還指望著什麼“軍心”？！

    呵呵。

    北凌這邊已經開始潰敗的軍心，直到某一天上了戰場才徹底發作出來。

    ……

    南凌和北凌的戰場上。

    北凌軍士心不在焉的象徵性的揮了幾下刀，然後就想跑回去。

    MMP！肚子還餓著呢！這刀都揮不動！！

    這時，從後頭突然殺起一路兵馬。打著的旗號是：林。

    “林”！！！

    南凌的人驚呆了。北凌的人更加驚呆了：“‘林’？！是我想的那個‘林’嗎？！”

    另一個磕磕巴巴的回覆：“大、大概是吧……畢竟我也沒聽說過，南凌有第二個‘林’哪！”

    “可是……”另一個崩潰道：“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話音未落，只見前方衝出來一個穿戴著銀盔銀甲，騎著白馬的女將軍，一劍就殺死了他們的副將，然後威風凜凜的喝道：“南凌林慕在此！”

    “！！！”

    “！！！！！”

    戰場的這回是真的都呆住了。

    方懷立即大喝：“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兒郎們，隨丞相大人殺啊！！！”

    南凌方的回過神，眼睛頓時都在發出綠光：“殺啊！！！”

    “殺啊！！！”

    “殺啊！！！”

    無數人衝了上去。

    不用怕——我們有丞相大人，我們不會輸！！！

    數年立於不敗之地的戎馬生涯，讓林慕幾乎在兵士們心中成了神話。

    南凌的所有人都握緊了手裏的武器，瘋了似的衝了上去。

    有丞相——我們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