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彎弧懼天狼,挾矢不敢張
城門大開。
兩旁是兵丁拿著刀,攔著擁擁擠擠,翹首以待的群眾。中間則是一趟空曠的大道。
許德和鴻臚寺官員,都奉皇上之命,身穿官服,站在城門口等待。
林如海今兒也早早的起來,沐浴更衣之後,帶著家裏的人,坐著轎子去了城門。
許德看見他就笑著拱手:“林大人,早啊!”
林如海笑著回禮道:“許大人,早!”
鴻臚寺官員也行禮問好道:“林大人早!”
林如海同樣回禮:“趙大人早!”
許德拉著林如海的手,促狹的說:“怎麼,等不及要看你家的麒麟兒了?!”
林如海一邊說著:“許大人說笑了!”一邊又忍不住探頭去看。
許德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一手捋著已經花白的鬍子,一邊慢慢說:“放心吧!我家小兒回來和老夫說過,令郎在戰場上,猶如蛟龍入海,肆意非凡呢!”
林如海嘆口氣:“可是難免有受傷的危險……”
許德拍拍他的肩膀:“孩子大了,就叫他自己去飛吧!我們管不了。——更可況令郎這麼優秀的孩子,林大人還有什麼放不下心的?!”
這時,前頭一陣嘈雜聲。
還有驚喜的“來了!來了!”
然後就聽有人倒吸冷氣的聲音。
林如海更擔心了,探著腦袋去看。
只見林慕一馬當先。帶著紫金冠,穿著一件月藍色的繡白色梅花綢制箭袖長袍;外頭繫着一件黑底繡大麗花的披風。登著黑靴,配著玉佩。騎著一匹白馬,身上還有無數被扔上的花朵手帕,大大方方的飛馳了過來。
她的身後是方若友、開平、秋辭等人。還有幾個身材矮小,被俊郎的林慕等人,襯得活像猴子一樣的幾個人。也騎著馬,像被押送一樣送了過來。
最後,是一個囚車。裏邊是一個頭發髒污,神情惶恐的“瘋子”。可是如果有認識他的細細去看,就會驚訝的脫口而出:“周見?!”
林慕跳下馬,向林如海和許德,還有那個穿著鴻臚寺衣服的官員行禮:“父親。許大人。這位大人。”
方若友也下馬:“許大人,林大人。大人。”
開平等都下馬:“侯爺安!許大人安!大人安!”
林如海上前,一把扶起兒子,老淚縱橫:“快起來!快起來!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林慕有些愧疚的笑了。但還是精神抖擻的回答道:“有勞父親掛念,兒子沒事!”
林如海笑著哭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又拉著她看:“瘦了!瘦了!”
林慕安慰道:“是兒子長高了!”
離墨竄過來,兩眼亮晶晶的叫道:“爺!爺!”
林慕笑著叫了聲“離墨”。
許德也過來湊熱鬧。他問:“林世子,還記得老夫嗎?!”
林慕拱手:“許大人。”
許德笑眯眯的說:“回來好啊!說起來,秋哥兒在戰場上平安無事,都多虧了你啊!”
林慕謙虛道:“大人謬讚了!都多虧了傅將軍和眾位將士,還有朝廷的糧草兵馬。不然林慕連自保尚且困難,又哪裏說什麼救人呢!”
許德讚賞的看看她:又知道適當的推功,收買人心,又知道小小的拍馬屁。話也說的漂亮……此子,前途無量!
許德笑眯眯的跟她道:“平日若是有空,就來老夫府上做客吧!秋哥兒想你呢”
林慕笑著,一一應下。
幾人在一起敘了幾句閒話。
林慕趁機把驛站官員監視到內容的摺子,偷偷遞給了許德。
許德會意,連忙接下去,藏在了衣袖之中。
這時,林慕又跟許德道:“許大人,這些人是傅將軍託在下和方副將一起送回的。既然林慕完成了使命,那麼林慕就先告退了。”
“且慢!”鴻臚寺官員眼明手快,一把攔住。
許德看著林慕一頭霧水的樣子,忍不住笑道:“林世子,不要跑的那麼快嘛!你是國家的英雄。皇上怎麼能忘了你?!”
說著,笑眯眯的展開聖旨:“林如海,林慕接旨!”
林慕眼皮一跳,趕緊拉著還沒反應過來的林如海跪下:“林如海/林慕接旨!”
許德正色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朝廷重民社之司,功推循吏;臣子凜水淵之操,教本慈幃。爾姑蘇城東旭侯之子林慕之母賈氏,淑慎其儀,柔嘉維則。宣訓辭於朝夕,不忘育子之勤;集慶澤於門閭,式被自天之寵。茲以覃恩封爾為一品誥命。
於戲!仰酬顧復之恩,勉思撫字載煥絲綸之色,用慰劬勞。
詔曰:
朕嘉先聖之道,開廣門路,宣招四方之士。蓋古者任賢而序位,量能以授官,勞大者厥祿厚,德盛者獲爵尊。故武功以顯重,而文德以行褒。
褒有德,賞至材。東旭侯世子慕,宿衛忠正,宣德明恩;守節乘誼,以安社稷。朕甚嘉之。
詩云:‘明昭有周,式序在位。’茲特加封慕為明昭侯,食邑八百戶。賞南城侯府宅院一座,麒麟服一件。再賞金玉如意各兩柄,錦緞十二匹,‘闔家團圓’金錁二十對。
望愛卿日後,勤勞恭勉,勿愧朕心。
隆昌九年八月十四日。”
明昭侯——明昭。
什麼是“明”?
照臨四方曰明,思慮果遠曰明;
保民耆艾曰明,獨見先識曰明;
內治和理曰明,誠身自知曰明;
遠慮防微曰明,智慧晰理曰明。
什麼是“昭”?
容儀恭美曰昭,昭德有勞曰昭,聖聞周達曰昭。
……不愧是你,will皇上!什麼時候都不忘敲打著臣子。時時刻刻提醒著:你要想著忠誠,要想著保衛國家。要發揚你的智慧,為國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還要時時注意著你自己,有沒有不臣的心思。如果有,要及時把它掐斷。——畢竟你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林慕裝作沒聽出來皇上聖旨裡的警告,磕個頭感激道:“臣多謝陛下!”
——沒錯。從現在起,林慕就可以自稱“微臣”了。畢竟,她也是有爵位的人了。——而且還給她老孃由二品誥命夫人掙成了個一品的誥命夫人。
只是這封號……
許德暗自苦笑一下,又跟眾將士道:“皇上有旨,整個福建、浙江以及松江府的軍士們,一年內統統雙倍俸祿!”
兵士們叩首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許德這才把林如海林慕扶起來,恭賀道:“林大人,明昭侯,恭喜恭喜!你們這一門,就有兩個侯爵了!”
林如海努力擠出一個笑:“同喜!同喜!只是……”林如海遲疑:“這也太突然了!下官完全沒有聽到一點兒信啊!”
許德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心想道:皇上恐怕就是想出其不意,嚇你們一下。那又怎麼會叫你們知道呢?
但是嘴裏還是說:“這是皇上突發的聖恩,你又哪裏知道?”
林如海拱拱手:“多謝許大人。”
許德笑一下,又說:“林大人,想來世……呃。”許德噎了一下,叫“世子”不對。叫“侯爺”也怪怪的。於是改口道:“想來令郎也累了。不如你們先回去吧!明天晚上的中秋宮宴,記得把我們的明昭侯也帶來!”
又笑著跟林慕道:“別忘了來老夫家玩!”
林慕笑著躬身:“是!”
許德挺喜歡她。於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又去和倭本那邊來的官員交流,還有安撫將士們了。
之後倭本那邊就沒有林慕的事了。——畢竟再後邊,不管是招待倭本官員,還是教導他們大凌禮儀,和大凌官話,那就都是鴻臚寺的事了。
林慕不打算越俎代庖,只打算和林如海一起回家,收拾一下行囊,趕緊去國子監考試——今兒上午辰時中,就是國子監的大考了。
林慕不打算錯過。所以稍微準備收拾一下,就去國子監考試。
這時就聽路邊傳來大喊:“哥哥看看我!我一胎十寶放心生!”
林如海:“……”
林如海:“???”
林如海看向路邊那個胳膊比林慕腰都粗的男人:“???你認真的?!”
男人本來就是湊熱鬧,情緒到了瞎喊一嗓子。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因為他嗓門兒太亮了,一下就壓住了全場的聲音,獲得了自己“公公”詭異的目光和詢問。
這下可倒好,全場人都看了過來,男子當場社死。
林慕被他逗樂了,索性來一句:“你生!你能生一個,我就娶你過門!”
周邊有豪放些的妹子大膽喊道:“林世子!看我們!我可以生!生大個兒的!生兩個!夠不夠?!”
林慕差點脫口而出接上一句“夠了,謝謝媽媽。”但是看了看林如海鐵青鐵青的臉,試探道:“爹你先生?”
林如海:“……”
林如海直接原地爆炸。
林慕趕緊追著他,一路哄到了家。
好不容易哄好了炸毛的老爹,林慕趕緊叫休息了好些日子今天才過來迎接她的離墨秋茶等人:“快去收拾些筆墨紙硯來!我趕著去國子監考試呢!”
林如海猛的回頭,錯愕道:“你趕著去哪兒?!”
林慕好脾氣的解釋:“爹,我去國子監!今天是國子監的大考。”
“不許去!”林如海瘋狂炸毛:“你纔剛回來!一路上舟車勞頓的,又去國子監考試?!國子監一考就是一整天。你身體怎麼吃的消?!”
“爹啊!”林慕無奈道:“我的親爹!!我這段時間缺席了那麼久,要再缺下去,我怕就會被國子監趕出來了!”
林如海生氣:“我寧可你被趕出來,也不會叫你把你自己的身體趕垮了!!”
林慕無奈:“我沒事!我真的沒事!我一點兒都不累!!爹你看!我好著呢!!”
林如海捂著耳朵:“我不聽不聽不聽不聽!!!”
林慕:“……”
這時離墨拿著東西跑了出來:“世子!”
林慕一把接了過來:“爹你等我回來再給你解釋哈!!”
說著,跨上踏雪,飛奔而去。
林如海:“……”
林如海氣憤的大喊道:“林!慕!你有種走了就別回來!!!”
喊完,又罵離墨幾個:“都傻了不成?!還不快去服侍公子去!!”
離墨幾人應了一聲,連忙趕去。
國子監的學生老師們見到林慕有多麼驚訝,我們暫且按下不提。我們說回城門口的許德他們。
……
許德看著奔去哄爹的林慕,不由大笑。笑著笑著,又感到心酸:“我有好幾個兒子呢……怎麼一個這麼甜的都沒有?!”
鴻臚寺官員嘆氣附和道:“誰不是呢!
”
這時,出來一個頭發蓬亂的男子,拿著東西使勁向囚車砸去:“王八蛋!你對得起爹孃嗎?!你又對得起我嗎?!”
眾人趕緊把男子制服。
許德和鴻臚寺官員定睛一看,吃驚道:“周貝?!”
——周貝,就是前面那個,被周見牽連而被免官了的倒黴蛋。也是周見的哥哥。
周貝被人按著,還在努力掙扎。他哭著喊著,聲聲泣血:“周見!我哪裏對不起你了?!讓你這麼害我?!我等了十二年才當上尚書啊!就因為你的慫,我的前途沒了,我兒子的前途也沒了……周見,我哪裏對不起你,你說啊?!”
周貝縮著脖子,始終不敢說話。
許德和鴻臚寺官員趕緊吆喝著兵丁們,把周貝拖了下去。
——這可是朝廷欽犯。皇上為他氣的三五天沒好好吃飯的那種。這回聽說捉到了他,皇上連夜下令命令工部把古代那些殘酷刑具重新制造出來。
他要是在皇上還沒有出夠氣,甚至還沒有出氣的時候死了,呵呵。他們誰都討不到好。
於是許德等人忙又吩咐了兵丁一定要嚴加看守。
這時,鴻臚寺官員突然笑了:“許大人。”
許德扭頭:“嗯?”
鴻臚寺官員樂了:“雖然咱沒有甜甜的兒子,但是想想,”鴻臚寺官員朝周貝周見努努嘴:“好歹我們沒有生出來一個‘周見’這樣的子孫吶!”
許德:“……謝謝。有被安慰到。”
許德欣慰的看了一眼囚車裏的周見,和在地上像條死魚掙扎的周貝,感嘆道:“果然人的幸福,都是比出來的啊!”
周貝周見:“……你禮貌嗎?!”
…………
賈家。
賈瑛坐到了賈母身邊,給賈母順著氣,擔心道:“老祖宗,您沒事吧?”
賈母笑道:“沒事!沒事!我好著呢!”又說:“就是那些苦湯子,喝的我頭疼!”
鴛鴦端上了藥,拆臺似的埋怨道:“那還說沒事呢!老太太就是傷心過度,再加上車馬勞頓,又惹了風寒所致。——這不,那天晚上回來之後,就感到頭悶目酸,鼻塞聲重的。雖然老爺已經請了醫生來診脈下藥,眼下已經好些了,”把藥碗捧給賈瑛:“但是還是要遵醫囑,好生的服藥調理纔是。”
賈母笑道:“你又來管我!”
賈瑛一邊接過藥碗,俏皮的笑道:“老祖宗就該被鴛鴦姐姐管著!不然,怕是早就不肯吃藥了!”
賈母嗔他一眼:“哼!虧老祖宗還最疼你呢!”
賈瑛一手拿起藥碗,一手用勺子舀起湯藥:“老祖宗騙人!老祖宗最疼的,明明是林慕!”
賈母喝了一口藥,打趣道:“怎麼,這是吃醋了?”
賈瑛故意哼了一聲。
賈母笑道:“那你是吃林慕的醋,還是吃老祖宗的醋?”
賈瑛:“……”
賈瑛臉都紅了:“老祖宗跟鳳姐姐學壞了!都學會揶揄人了!”
賈母大笑著,端起湯藥,喝了下去。
喝完之後,鴛鴦忙接過碗。賈瑛把蜜餞捧給了賈母。
賈母苦著臉含了一顆:“這破湯子,可真難喝!”
賈瑛笑道:“老祖宗要是嫌不好喝,就趕緊好起來。日後也好生的照料著自己纔是。”
賈母哼了一聲:“我照料自己照料的好些呢!”
說著,又咳嗽起來。
賈瑛忙扶起賈母,給她順氣。
等賈母喘過這口氣,又拉著賈瑛的手,喘息著笑道:“不過說起照料,老祖宗纔想起來。——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你的丫頭們,一個出去了,一個贖了身,成了親戚了。還有一個,被你璉二嫂子看中,帶回去做丫頭了。”
賈瑛笑道:“那個丫頭是小紅吧?我已經聽鳳姐姐說了。”
賈母道:“說了就好!但是這樣一來,你身邊兒的丫頭就太少了。”
賈瑛不在意道:“害!有兩個就行了唄!”
“胡說八道!”賈母瞪他道:“哪有這樣的道理?!本來你身邊伺候的丫頭就很少了,不過也就是比普通人家的姑娘強上一些罷了。但是像現在這樣再少下去,怕是連普通人家的女兒都不如了!”
賈瑛無奈道:“老祖宗,您太誇張了吧?!”
賈母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
半晌,賈母又道:“王鵲德去別莊了之後,趙媚兒就來榮壽堂找了我,把彩雲求去了。玉釧兒也是個好姑娘,但是……”但是她恨毒了王鵲德,未免不會對你沒有怨。
賈母沉思了一會兒,頓了良久,方道:“玉釧兒是個好孩子。就叫她在我身邊兒伺候吧!你回頭去把鸚哥兒帶走。先叫她頂上襲人和晴雯的空缺好了。”
賈瑛愣了一下:“鸚哥兒?!”
賈母點點頭。又問:“怎麼了?你不喜歡鸚哥兒?”
賈瑛愣了一下,猛拍大腿:“喜歡呀!怎麼不喜歡!就是驚訝!”
賈母樂呵呵的說:“喜歡就好!”
又叫琥珀:“去把鸚哥兒叫來!”
琥珀應聲而去。
不一會兒,琥珀身後跟來了一個梳著雙丫鬟,上面穿著一件藕白上衣,外邊罩著一件青緞掐牙背心。下面穿著一件紫色百褶裙。
她生得一張鵝蛋臉,櫻桃唇;桃腮杏眼,顧盼生輝。
鸚哥兒進來給賈母賈瑛請安行禮:“鸚哥兒見過老太太,見過姑娘。”
賈母笑著指指她:“鸚哥兒,從今以後,你就跟著寶玉吧。”
鸚哥兒道:“是。”
這時,外頭突然跑了進來一個婆子。仔細一看,竟是林之孝家的。
只見林之孝家的,著急忙慌的跑進來道:“老太太!老太太!封、封侯了!”
賈母支起身子:“什麼封侯了?!”
林之孝家的喘息著說:“林、林大爺,林世子,封侯了!!!”
賈母躺了回去:“他父親這麼早就把侯位給他了?!”
“不、不是!”林之孝家的急道:“是又封侯了!——皇上下旨,在城門口就封了他!現在……呼呼!現在林家,有兩個侯爺了!!”
“什麼?!”賈母和賈瑛同時驚叫了出來。
賈瑛一邊替林慕高興,一邊又忍不住酸溜溜的說:“他命怎麼這麼好?!”
賈母顧不上賈瑛,忙問:“訊息是真的嗎?!慕哥兒也封侯了?!”
林之孝家的拼命點頭:“可不是!就在城門口,好多人都瞧見了的!!說是因為林大爺,哦不!是林侯爺在前線的功績,所以封的。不止林侯爺封了,就連敏姑娘,都封了一品的誥命夫人呢!
皇上還說,要林侯爺明兒晚上和林姑爺一起去參加中秋宮宴呢!”
賈母沉默下來。心裏既有驚喜,也有些不是滋味。
畢竟同樣是孩子。人家家裏的孩子,替老爹掙封地,替老孃掙誥命。替自己封侯。
自己的兒孫呢?
大房的都沉迷於女色,整天恨不得死在女人堆裡;
二房的整個糊塗車子一個!雖然倒不能說他不是個好的,但是可惜了他沒個好老婆和活著的好兒子。
賈母想著,不由深深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