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霽月難逢,彩雲易散
林慕和甄士隱很是認真的聊了一會兒。林慕把甄家發生的事情,淡化掉自己的部分之後,一一跟甄士隱講了。
甄士隱好歹也是活了幾十年的,讀過書的一個人。怎麼會聽不出來林家在其中對甄家的幫助?!
甄士隱差點當場給林慕跪下磕頭:“多謝小友救我一家!”
林慕趕緊一個側身躲開他的跪拜,又順勢把他一把給攙了起來:“世叔這話,實在是折煞林慕了。這事就算放在一個陌生人身上,難道林慕就能見死不救嗎?!更何況家父又與世叔如此交好。林慕幼時,常聽家父嘆息世叔一家的遭遇。還曾派人去外邊尋找世叔和令千金。只是可惜,終究還是沒有結果。家父意志如此,林慕又怎敢掩面而去,權做不知?!”
甄士隱含泣道:“他日,費定當攜妻帶女,上門感謝林家!”
林慕笑道:“世叔言重了。如果世叔一家有意來京城遊玩的話——那麼林慕不才,倒是也可以給世叔當個導遊。”
甄士隱知道這是他給自己留面子,心底不免感激涕零。也知道自己這樣讓他難做了,所以連忙一臉赫然的起身。
這時,外頭兵丁突然進來,跪下道:“稟報世子,褚副將派人來報:從涇度方向,突然過來大批倭寇,前方還押送著我們的百姓。褚副將投鼠忌器,現在十分狼狽。所以該如何處理,還請世子示下。”
甄士隱識趣告退:“在下告辭。”
林慕頷首道:“世叔慢走。”
待甄士隱快步退出營帳之後,林慕忙問道:“來敵約有多少人?是騎兵還是步兵?”
兵丁道:“來敵約有二十萬人。其中騎兵約有五萬人,剩下的都是步兵。——他們怕死,就叫大凌的百姓在最前頭走。褚副將有心與他們正面攻擊,又怕傷了百姓。箭也放不得,人也殺不得。褚副將也感到十分頭疼。”
林慕起身,到地圖前詳細檢視之後。輕聲念道:“是山中次郎部……那個老王八素來怕死又陰險。上次用了整個崎中山部當釣餌,都沒能釣來他。所以想來這次,又是那個混蛋作妖了……”
說著,林慕頓了一會兒,用手輕輕的,很有節奏感的敲了一會兒桌子。
半晌,林慕突然回身,叫兵丁道:“去把方副將叫來!”
“諾!”
…………
“私たちの將軍は大凌の下士官が勇猛で、とても慕われていると聞きました。だからわざわざあなたと切磋琢磨するために派遣されました。しかし、貴殿がこんなに臆病になって、城のドアにさえ出てこないとは思いません。本當にがっかりさせられました。がっかりだ!”(我們將軍聽說大凌的軍士很是勇猛,十分仰慕。所以才特地派在下來和閣下切磋。卻不想閣下竟如此膽怯,連城門都不敢出來。實在是讓我失望。失望啊!)
翻譯在一旁輕聲的翻譯了倭寇的話。
而褚助看著底下得意洋洋的倭寇,不由狠狠咬緊了牙關:“md!一群王八蛋!他們有本事挑|釁,他們有本事把無辜的老百姓放了呀!——這TM讓我怎麼打?!”
底下的倭寇又說話了:“閣下はやはり対戦に出たくありませんか?!だから、貴殿もこれらのあなたたちの民を望んでいないのでしょうか?!”(閣下還是不願意出來對戰嗎?!既然這樣,想來閣下也是不想要這些你們的百姓了吧?!)
褚助急了:“你們這群混蛋!你們想幹些什麼?!”
翻譯同步傳給了倭寇。
倭寇得意的說:“何でもない!私たちは貴殿とよく切磋琢磨したいだけです。”(沒什麼!我們只是想和閣下好好切磋一場罷了。)
“行!你把這群老百姓放了,我們公平的來上一場!”
“閣下は冗談ですか?!”(閣下是在開玩笑嗎?!)
“你@#‰¥@#¥%!”
“今から、閣下が出ない限り。それでは一刻ごとに、私たちは一人を殺します。皆殺しになるまで!——褚君、覚えておいてください。彼らは皆あなたの弱気のために死んだのです。”(從現在開始,只要閣下不出戰。那麼每隔一刻鐘,我們就會殺一個人。直到殺光為止!——褚君閣下,請記住:他們都是因為你的懦弱而死的。)
“你TM放屁!”
“へえ、へえ。”(呵。)
倭寇不再說話了。只是叫人在一旁立了個沙漏,來數著時間。
底下的百姓,一個個用期盼的眼光看向城牆上方。
救救我——救救我們!
——他們的眼光如是說道。
毫無疑問,他們的期盼,給了褚助更大的壓力。
如倭寇所願開戰,那麼不止會死外頭的人,連城裏的百姓和軍士,也會難逃一劫。甚至連將軍和世子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好局面,也會毀於一旦。
但是不理不睬……難道是眼睜睜的看著外頭的百姓一個個的死去嗎?!
褚助無助的抓著頭髮。他問士兵:“世子傳話了嗎?!”世子那麼聰明,肯定能想到萬全之策的吧?!
士兵搖頭:“我們去報信的人還沒有回來。”
褚助更加煩躁了。
理智告訴他,他應該捨棄外頭的百姓。可是情感上,他沒有辦法來做這個決定。
他纔剛二十三歲,他還沒有壁虎斷尾求生的那份果斷和剛烈。
他還總是期望著,事件都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可是這個殘酷的世界,真的能容下他的這份天真嗎?我們不得而知。
一刻鐘很快就到了。倭寇手起刀落,就要殺死一個無辜的人。
那個人尖叫著“救命!救命!”
褚助不忍的把頭扭了過去,緊緊的閉上了眼。
變故陡生。
伴隨著“唰”的一聲,一支長箭凌空破風,射穿了倭寇的腦袋。他手裏的大刀也“鏜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方若友一身黑衣,和兵士們互相掩護著,殺了出來。
——當初倭寇爲了威脅褚助,所以把大凌的百姓都放到了前面。現在這反而倒方便了方若友等人行動。
眼看著方若友和倭寇們廝殺起來,褚助也連忙下令:“快下去幫方將軍!”
大門開啟,無數積攢了怒氣的官兵們蜂擁而出。殺得天昏地暗。
半個時辰之後,倭寇全部倒下。方若友拿著刀,進了城門。
褚助看見他,忙領著他進了軍營。高興的拍著他的肩膀道:“你怎麼纔來?!——你知不知道,我都快為難死了!”
方若友看著他,眸色沉沉。
…………
林慕蹲在水旁,慢慢的撩著水,洗著自己手裏的血跡。
——山中次郎怎麼也沒有想到,林慕聽說了村中夫綁了浙江的百姓去威脅那個容易感情用事的褚助之後,林慕本人竟然會不去管褚助,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的來偷襲山中的部隊。
以有準備的軍隊,去打散漫而沒有任何準備的軍隊,猶如以石擊卵。林慕的隊伍一路上,如入無人之地一般。
林慕慢慢的洗著手,看著有些焦躁的開平。淡聲道:“開平,你心亂了。”
開平被點破了心事,索性蹲下:“爺,我擔心褚副將。”
林慕看著被染的通紅的水流:“他有什麼好擔心的?方副將軍不是已經帶著人馬去救他了嗎?”
開平坦言:“我覺得,爺你好像有點不喜歡褚副將了。”
林慕失笑:“哪有!”說著又嘆息一聲:“我不是不喜歡他。而是我有一種感覺:他遲早會死在他的仁善上。”
“仁善不好嗎?”
“仁善很好。但是開平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慈不掌兵,義不掌財。’
褚助太仁善了。這麼一個因為無故踩了螞蟻都要難過的男人,如果有一天他一定要面臨著像今天這樣的問題——而他又沒有援兵,必須面臨著這種生死抉擇的時候,我擔心他會鑽牛角尖。
而他身為一個將領,一旦陷入情緒的崩潰,那麼就會耽誤整體的大局。甚至,他可能會直接選擇某些極端方式,來緩解自己內心的愧疚。——比如,自殺。”
“……”開平磕磕巴巴,有些難以置信的說道:“不、不會吧?!”
林慕搖搖頭:“很難說。”
開平沉默了許久。又託著下巴問林慕:“爺,如果有一天,是你面臨了這種艱難的抉擇。你會選哪方?”
林慕毫不猶豫:“我絕不開城門!”
“可是……”開平輕聲道:“那外邊的人會死……”
“可是如果我開了,不但外邊的人會死。連城裏的百姓和兵丁,甚至後邊平陽、溫州等所有城池的百姓和兵丁都會死!”林慕道:“當沒有辦法避免損失的時候,那就把損失降到最低。——開平,戰爭是殘酷的。他不是書上說的,那麼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而是由無數人的死亡和痛苦,所共同築造的。我們要做的,是讓這份痛苦和死亡降到最低。但是當中不可避免的,會有一些人犧牲——哪怕是一些無辜的人。這些都是人力所無法扭轉的。你懂嗎?”
開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林慕給他打比方道:“比如說,現在有一輛馬車。但是馬車失控了。你跳了上去,努力的掌控著他。但是你現在面臨一個選擇,那就是一直走,或者跟著馬車一起掉下懸崖。
——一直走的話,就會撞死幾個路人;你拐彎掉下去就會撞死在山下勞動的、大批的農民。——他們都是無辜的,被牽連進來的人。
那麼現在,你來告訴我。
你會選擇一直走,還是轉彎掉下去?”
開平:“……”
開平艱難的抉擇了許久,還是下不去決心。他揪著頭髮可憐巴巴的說:“爺,這太難了!簡直不給人活路啊!”
林慕嘆氣:“可戰爭要比他殘酷百倍、千倍!古人說,‘勸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這難道開平你還不懂嗎?!”
開平揪著頭髮。
半晌,開平才說:“爺!我覺得,你說的對。這個道理,我現在懂了。但是褚副將還不懂。我可以講給他聽嗎?”
林慕笑著搖頭:“你覺得我為什麼一定要叫方副將軍去救他呢?!”
開平:“……!!!”
開平驚呼:“爺,難道是因為……”
林慕點點頭,嘆息道:“他們到底都是傅將軍的手下。有些話,我也不好說。——更何況,我就是說了,他也不見得信。
——但是如果叫他們彼此來說,那就不一樣了。”
開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這時,兵士來報:“報!世子,補刀完畢。我們查點到兵器長槍十五萬支……”
…………
京城,賈府。
“傷寒……中風……”
回到家的賈瑛不停的唸叨著:“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風家表解而不了了者,十二日愈……”
秋紋:“……”
秋紋:“寶玉,你是不是傻掉了?!”
賈瑛開啟她的手:“別鬧!”
又忙問她:“晴雯有訊息了嗎?!”
秋紋搖頭:“沒有……”
賈瑛失望的低下了頭。
這時,外頭有人來說:“姑娘,楊姑娘要來這小住幾天。還請姑娘收拾一下,準備著。”
“楊姑娘?!”賈瑛迷惑:“那是誰啊?!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那人道:“聽說是珠大奶奶的表妹。說要過來住幾天。”
“哦。”賈瑛意興闌珊的應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說著,趴在了桌子上嘟囔道:“我還以為是晴雯要回來了呢……”
秋紋麝月忙過來給他整理儀容:“我的祖宗!快不要趴著!一會兒客人來了,可像什麼樣子?!”
賈瑛這纔不情不願,嘀嘀咕咕的坐了起來。
這時,外頭喊:“楊姑娘來了!”
然後就聽院子裡一陣嘈雜。
麝月皺皺眉頭:“晴雯不在,這群小丫頭反了天了!——現在更是一點兒規矩都沒有了!叫客人看了,還以為我們賈家有多失禮呢!!”
說著,又扶了賈瑛起來。
可是還不等賈瑛等出去迎接,就見簾子“唰”的一下被掀了起來。
一個水蛇腰,削肩膀,高挑身材,眉眼恰似林慕,穿著一身鵝黃色綢制繡芙蓉花長裙的女子,猛的走了進來。然後一下子撲到賈瑛懷裏:“寶玉!”
賈瑛:“……”
賈瑛:“!!!”
賈瑛一把扶起女子:“晴、晴雯?!”
晴雯哭著點頭:“寶玉,我好想你們……”
賈瑛:“……”
賈瑛痴呆的問:“我們也想你……不過你怎麼成了勞什子的楊姑娘了?!”
晴雯哭著又笑:“這、這就說來話長了……”
其實這段時間,晴雯她到底在哪裏呢?
——她其實就是在當時距離賈瑛不遠的黃山。
其中劇情,爲了看官們看起來更舒服。所以我們還是把時間倒轉,回到賈瑛、晴雯,以及我們的小可愛球球一起出事的那天。
…………
沉沉浮浮,飄飄蕩蕩。
晴雯感覺,自己的身子,彷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她陷入了一種空靈的狀態。
她的眼前,走馬燈似的出現了許多人。
有把她當成貨物一樣賣來賣去的柺子;有看起來很好,但實際上惡毒狠辣,從來不把下人當人看的賴嬤嬤;還有一般都是慈愛良善的老太太;有看她的眼神兒總是惡狠狠的王夫人;有那個讓她困惑了許久的,誣陷她攀高枝,勾|引林大爺的襲人;還有那個總和她拌嘴的麝月,和老實巴交的秋紋。
還有那個原來總是鬧著要吃胭脂,後來突然又開始發瘋,一天到晚鑽在廚房裏搗鼓吃的賈瑛……
最後,他們都消失了。
變成了記憶裡不曾存在過的一個女人,她招著手笑著說:“雯雯,過來呀!”
晴雯迷茫的看著她:“你、你是誰?……”
女人一臉奇怪的笑了:“雯雯,你忘了我了嗎?我是娘啊!”
“娘?”晴雯唸了幾句,笑著說:“太好了,我也有家,我也有娘了……”
晴雯不再抵抗。慢慢的沉了下去……
恍惚之中,她彷彿聽見有人喊:“夥計,過來!看那底下的,可是個人不是?!”
再後來的事情,晴雯因為失去了知覺,所以就一概不知了。
…………
等晴雯再次醒來的時候,是一個婦人在照顧她。
看見她醒了,還欣喜的問道:“啊呀!你總算是醒了!——你可都燒了三天了!楊掌櫃都快被急死了!”
“楊掌櫃?”晴雯嗓子沙啞的問:“楊咳咳!楊掌櫃是誰?!”
婦人熱心的說:“快別說話了!你在水裏喝了好多水,大夫說,醒了之後可能嗓子會不舒服呢。”
說著,又去給她倒了杯熱水來:“來,先喝杯熱水!——天可憐見的。”
晴雯莫名其妙,但是倒也沒有辜負她的好意。
晴雯順著婦人的力道支撐起身子,然後“噸噸噸”的喝完了一大杯熱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喝完這杯水之後,晴雯感覺舒服多了。
婦人這時纔想起晴雯剛纔問的,有關“楊掌櫃”的事情。
婦人道:“這話說長也長,說短也短。總之,你沉入水中,就是楊掌櫃眼尖,一眼看見了之後,叫夥計救你上來的。”
“那他……”晴雯忍不住問:“他咳咳!他為什麼這麼着急我?!”
——不是晴雯多心。而是一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那麼對一個素昧平生,卻熱心過度的成年男子,也會有這份應有的提防。
——更不要提一個幼時就被拐賣來拐賣去的孩子了。
婦人愣了一下,才笑道:“哦——對!我忘了,你還不知道呢!怨我怨我!”
說著,婦人坐下問道:“姑娘,你還記得你家居何處,家中還有什麼人嗎?!”
晴雯有些警惕的說:“我家住在……住在金陵。我爹是個秀才。我家中有祖母、父親、母親還有姊妹。”——當然,這些都是假話。
婦人聽了,卻愣住了:“你還有爹?!”
晴雯:“?????”你禮貌嗎?!
婦人意識到自己失言,忙描補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唉!”婦人急道:“就是……是……”
越急越說不出來。
這時,外頭傳來一個清越的聲音:“申哥兒媳婦,你出來吧!今兒難為你了!剩下的事不用你說了。讓我來和……”那個聲音難過的說:“讓我來和這位姑娘說吧!”
晴雯被他們搞得莫名其妙。
外邊的聲音似乎怕晴雯誤會,忙道:“姑娘不要有心理負擔!我就在門外和姑娘說話就行。”
晴雯頓了一下,笑道:“不必。我也咳咳!我也不是什麼千金小姐,不必搞這套繁文縟禮。掌櫃咳咳!掌櫃且等我換身衣服,就可以進了。”
外頭忙道:“你身子還不好,就不要來回折騰了!不若這樣,我先走!趕明兒你身子好了,我再過來看你。”
晴雯暴脾氣:“不用!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有數!——我好著呢!”
說著,就要起身穿衣。
婦人被她弄得手足無措,也不知道到底該幫,還是不該幫。
外頭的那個聲音也愣了一會兒。才低低笑道:“你這個脾氣呀……跟你娘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晴雯聽著愣了一下:他認識我娘?!不對。
晴雯想:哪裏就這麼巧?!或許他是在哄我。
雖這麼想著,但是晴雯還是情不自禁的讓手下的動作快了三分,很快就係好了衣服,請了這位神秘的“楊掌櫃”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