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舊犬喜我歸,低徊入衣裾
開平帶著賈瑛,向災民區走了過去。
這時,就聽外頭一陣嘈雜,城裏的人立即開始警惕。大門緊緊的關著,兵丁們握緊了手裏的刀劍。就連百姓們都顫巍巍的拿起了扁擔、菜刀。——那樣非人的日子,他們實在不想再經歷一遍了。如果一定要選,他們寧可飽著肚子,和自己的家人一起慷慨就死,也不想再那種,被人當成畜生的生活了。
這時,城牆上有人問外頭道:“來者何人?!”
底下的人大聲道:“老子是許東然!”
說著,又叫人舉了旗幟和標識。還取下頭盔來,叫他們看個仔細。
待城牆上頭的人看清了之後,忙欣喜的叫道:“開門!快開門!——是許先生來了!!”
門“吱拗拗”的開啟了。
賈瑛問開平:“‘許先生’是誰啊?”
開平解釋道:“許先生,是京城的左丞相許德的第三子。諱勤,字東然。現任國子監司業——當然,許先生本人是性情中人。所以比較豪放不羈一些……因此,大多數事情,都是譚祭酒和葉監丞在管。許先生閒來無事,有時會在監學給學生們上課。——也因為許先生比較……嗯?清閒。所以這次我家世子他們一個班一起來福建,就是許先生負責帶隊的。”
賈瑛點點頭:“原來如此啊……”
這時,就見外頭的許東然已經和眾人進來了。
那兵丁看著許東然後頭的馬車,驚訝道:“許先生,您這是……您這是帶來糧草了?!”
許東然大笑道:“不錯!這是傅不餒聽說平陽城糧草不夠,特地叫我帶來的!——你們也不必憂慮於後續的糧草!今兒早上,我們接到陛下的聖旨。聖旨中說,已經派了白二哥帶著兵馬,押送著糧草來我們這兒增援了!叫我們務必安心。”
眾人都驚呆了。片刻之後,爆發出震天的高呼:“太好了!我們得救了!!大凌萬歲!!!”
這時,得到訊息的林慕也匆匆趕到。她聽到了,也不禁驚訝道:“老師,此話當真?!”
許東然哼了她一聲:“我這話還能有假的不成?!”
林慕如釋重負的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啊!!”
——這幾個月來,沒有糧草,沒有援軍。每一刻的行動,都似乎是在刀鋒上起舞。如今,終於盼到朝廷鬆口,林慕怎能不喜?!
哪怕臉上還沾著從災民那裏出來,匆忙之間沾上的灰塵,但林慕那份真心實意的笑,依然美得驚心動魄,傾國傾城。
有無數人看著她的臉,呆了起來。——包括昨兒個那個衛兵。
那個衛兵想想賈瑛這些日子瘦的脫相了像個骷髏的樣子,再想想自己:媽媽,我可以!我要為自己的終身大事努力了!!媽媽你等著,趕明兒我就給你把仙子娶回家!!
——而此時,一旁在人群裡看著林慕花痴“我物件真好看”的賈瑛,還沒有意識到他那些即將多出的情敵們。
……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史湘月嘆了口氣:“真真是如同神仙一樣……”
落花給她打氣:“我家姑娘,也是如同仙女一般!神仙和仙女,一聽就很配!”
史湘月笑著搖搖頭:“又在胡說。”
流水道:“不過姑娘,落花有一句話說的還是對的。”
史湘月好奇道:“她還有對的時候?!你且說說,我來聽聽。”
流水小聲道:“這樣的男子,現在沒有,以後恐怕也不會有了。姑娘何不放下些矜持……”
史湘月皺眉道:“流水,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我是大家小姐,是保齡侯史家的嫡長女!我不是外頭青樓的風塵女子,怎麼能……怎麼那麼孟浪的、主動去追求一個男子?!”
林慕叫人把閒人都驅趕走了,然後自己帶著人打算把糧草運回軍營。正好從馬車旁邊過,含含糊糊的聽見了史湘月的一些話,只以為是前頭,她救下的哪個女子。又想到這些女子一輩子都是任人擺佈,所以不禁的笑道:“‘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須我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些,都是孔聖人整理過的《詩經》裡頭的內容,姑娘覺得孟浪嗎?!”
史湘月:“……”
史湘月可恥的沉默了。
林慕笑道:“男女之間互相愛慕,本就是人之常情。清心寡慾雖好,可少年慕艾也沒有什麼可錯誤的。只要遵紀守法,不越雷池,那麼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呢?!”
說著,渾不在意的帶著人運著糧食走了。
馬車裏流水小聲道:“林世子說的是啊!……我又沒有叫姑娘去玩那套自薦枕蓆的玩意兒。就是說,姑娘喜歡,就要顯示出喜歡的樣子。不爭一下,姑娘怎麼知道不行?!若是因為錯失了,將來姑娘不會後悔嗎?!”
史湘月若有所思的低下了頭。
流水還想趁熱打鐵的再勸,被史湘月止住了:“你不要再說了!讓我好好想想……想想。”
……
林慕運完糧食,親眼看著他們把糧庫的大門封好之後,才長長的抒了一口氣。
——這一關,自己就算是過了。
又想起自己災民區的事還沒弄完,又趕緊出門,往災民區進發。
剛出門,就看見賈瑛翹著二郎腿在哪兒嗑瓜子:“世子爺,來聊上五毛錢的?!”
林慕:“……”
林慕反手把大門關上了:不行不行!這自己怎麼都出來幻覺了呢?!是因為太久沒見他了嗎?——可是自己穿越過來的頭三年,也沒瞧見他啊……
林慕百思不得其解。
她晃晃腦袋,暗示自己現在大局為重。然後又開啟了門,賈瑛還在那裏坐著,手裏依舊端著瓜子。臉上的表情相當詭異。
林慕:“…………”
林慕大驚失色:Ohmygod!自己現在的幻覺都這麼真實了嗎?!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幻覺裡的阿瑛這麼醜啊!!”
賈瑛:笑容逐漸凝固JPG
林慕拍拍頭:“唉!一定都是昨兒晚上熬的!導致我現在都神志不清起來了!今兒晚上一定要早早睡覺纔是。”
說著忽略掉“幻覺”的賈某人,大步走了出去。
突然變成幻覺的賈瑛:“……”
問:異地分居一個多月,我找上門被男朋友當成幻覺是什麼體驗?
答:謝邀。人在平陽,剛從閻王殿回來。就是很氣,特別氣。——本來吧,他說我是幻覺,我還以為是他天天想我的原因。但是吧,他竟然說我醜?!這TM老子就忍不了了!!老子貌比天仙!!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是好看的!!
所以賈瑛氣沖沖的跑了下去,狠狠的給了林慕一個頭捶:“啊打!”
賈瑛幻想中:自己給了林慕一捶之後,林慕驚訝的問自己竟然不是幻覺?!然後自己哼他幾句,他開始甜言蜜語的哄自己。然後和好。
現實是:賈瑛一個頭錘還沒捶過去,被在戰場上歷練的經驗十分豐富的林慕一個條件反射差點兒把他頭揪掉。如果不是林慕察覺不對,及時收力,那麼賈瑛即將由賈寶玉變成死寶玉。
但即便林慕手勁兒收的再快,賈瑛的頭還是給扭了。
兩人面面相覷一會兒之後,賈瑛當街歪著頭哇哇大哭起來。
——之後的劇情和賈瑛想的相差無幾。林慕果然甜言蜜語的哄著他,時不時的給他道歉。——但是那有什麼用?!他的頭扭了!!在這個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裡頭住著五千人,哦不,現在是三萬五千人了的軍營門口,賈瑛歪著頭,就像個偏癱的老大爺一樣。
賈瑛哇哇的哭,林慕小心的哄。還不忘趕緊叫人喊大夫。
賈瑛忍不住罵道:“林慕!你這個大憨批!!還不帶我進……不!你還不帶我回我住處!TM!現在全世界都看見我這幅傻樣了!!”
林慕安慰他:“不傻的!你看小白也總是歪頭,不是更可愛了嗎?!”
球球好像聽懂了林慕的話,忙歪了一個給賈瑛看。
賈瑛抽噎著問林慕:“我也像它那麼可愛嗎?!”
林慕正託著他腦袋著急呢。所以聽他這話,壓根兒沒過腦子就直接說道:“那肯定不能!——它是小圓臉,做這動作肯定比你看上去可愛。”
賈瑛:“……”
賈瑛:“!!!!!”
賈瑛“哇”的一聲哭出來:“都怨你!都怨你!!嗚嗚嗚嗚……”
旁邊的衛兵:“……”世子爺,您還真是半點求生欲都沒有呢。。。
……
鬧騰著鬧騰著,軍醫就過來了。
他看見賈瑛的脖子都忍不住“我*!”
整個人都驚呆了:“這TM?!怎麼弄的?!”
林慕尷尬道:“他也不說一聲,從後邊突然跟我鬧。我上戰場上慣了,一下子以為有人偷襲,所以……”
軍醫:“……”
軍醫老先生給她豎了個大拇指:“你們這群子人,還真是一脈相承的神經病呢!——前頭白將軍在的時候,也是這樣——他比你還嚴重。他差點拿刀把白夫人給劈了!”
林慕驚呆了:“啊哈?!”
賈瑛頓時感到欣慰:“慕慕,你還是不錯的。”幸福全靠襯托啊!!!
林慕:“……”感謝白將軍,救我狗命。
……
軍醫給賈瑛正回去之後,叫他不要亂動。記得每天熱敷,按摩;以及不要著涼之後,就樂呵呵的回去了。
林慕一臉心虛的說:“阿瑛,我送你回去。”
賈瑛慢慢動動脖子,生氣道:“不用!”
說著,氣呼呼的起身要走。
“阿——瑛!”
“啊啊啊!”
賈瑛捂著脖子亂喊:“嗷嗷嗷!!好疼啊!!!”
林慕上前,無奈的扶住他的腦袋:“軍醫不都說了嘛,叫你不要亂動,不要亂動。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賈瑛氣呼呼的哼唧了幾聲。
林慕扶著他腦袋:“好了,走吧!”
賈瑛:“……”
賈瑛看看周圍:“你放開。”
“我放開你就走不了了。”
“那你也放開……大不了我自己扶著。”
“別生氣了……生氣也不要做這些危害自己健康的事情啊!——乖啦!我給你扶著,保證不叫你難受。好不好?”
“不好!”賈瑛哭的滿臉是淚,發瘋道:“你給我扶著腦袋固然是好,但是你沒看見周圍的人都把我當猴兒看嗎?!嗚嗚嗚……慕慕啊,我社死了啊!”
林慕:“…………”
最後還是林慕拿了個手帕給賈瑛擋住臉,賈瑛才肯老老實實的回家。
…………
林如海這幾天沒幹別的。除了上朝和處理必要的公事,就是在家裏唸佛燒香,祈禱林慕平安無事,安全歸來了。
這時,林金盞瘋了似的跑進來:“老爺——老爺!公子來信了!公子來信了!!!”——林金盞畢竟叫了幾十年的“老爺公子”,平日還好。但只要一激動,就會忘了林如海封侯的事,稱呼立馬就變回了“老爺公子”。
林如海也激動的不行:“快!快拿進來!!!”
林子蘭忙扶住林如海,而林桔梗捧著小心心,出去接了激動的瞎跑差點摔了一跤的林金盞,然後拿了信回來。
林如海迫不及待的拆開了信。
信不長——畢竟是從戰地寫來的,能長的了嗎?!不然你看看林慕那恨不得把一個時辰掰成五個時辰來用的架勢,你心裏也就該知道了不是?!
——但是不管怎麼樣,有總比沒有好。哪怕所有的捷報都在說:“林世子很好”、“林世子又雙叒叕立功了”、“林世子收復失地了”;哪怕所有的同僚都在上朝的時候,或者其他遇見的時候,偷偷對他投來羨慕的眼神,但是林如海還是希望,有一封自己的兒子親筆寫下的、報平安的信。——不用很長。只要告訴自己,她一切都很好,沒有事。這就好了。
——林慕兩輩子都沒當過父母。這輩子也是匆忙上崗,當了三年的兒子。兩輩子一共加起來,林慕當了十年的兒子。有了十年和父母溝通的經歷——這還是包括了嬰兒時期。
所以,你想指望著林慕能理解林如海對她千萬不要受傷,哪怕你只是一個平凡庸俗的孩子,也千萬不要出類拔萃,然後慧極不壽的心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林慕年輕。就算她再聰慧,但是人生的履歷在那兒擺著。有些事可以透過聰明補充履歷,有些事則不可以。
所以林慕不理解林如海的擔憂。她認為,她在前方做的好,她的戰績報回去,林如海就會為此寬心。但是事實是,這讓林如海更加的擔心。——這是讓現在的林慕無法理解,也無法想象的事情。所以,她纔會在一個多月之後,讓林如海拿到了她的第一封家書——當然,這裏有很大的成分是因為,亂世導致路上不太平。所以很多信送不回去。像前線那種地方,更是除了戰報,你什麼都別想往會送的因素在。——否則林慕又不傻。正常人經歷了一場浩劫,都知道往家裏送個信,林慕怎麼會不送?!所以這都是朝代的鍋。我們慕哥哥不背。
扯遠了。總之林如海終於拿到了林慕的平安信,欣喜若狂。他忙開啟來看。裏邊字跡不多。簡單的敘述了自己經歷事情的經過之後,就是告訴老爹:自己一切都好。千萬不要掛念。還說她拼拼看,看能不能給林如海拼出一個千戶侯來。叫林如海在家裏好生等著等等。——其實吧,林如海和林慕心裏都門兒清。這個“千戶侯”就是寫給路上偷拆他們信件的、屬於皇上的探子看的。
什麼?!你問林慕為什麼要這樣做?!
嗯……
秦始皇時期,王翦的事你們聽說過吧?!就那個,趁著出征,找秦始皇要了六次家產的那個名將。
你們說,他是真的缺那點兒錢嗎?!
不是!!!
那他為什麼那麼做呢?!
爲了安秦始皇的心。
為的是告訴秦始皇:你看吶!我就是這麼胸無大志。我滿心只想著給子孫討要一點兒福利。——可是這個福利,必須是在你秦始皇的統治下我纔有的。所以我沒有造反的心。我對你、對大秦都是忠誠的。
秦始皇信了。
水灝也信了。
他看見信之後哈哈大笑:“這個孩子,有點意思!!”又笑著說:“既然如此,那朕怎麼能不滿足愛卿的願望呢?!回頭等他回來,朕就下旨,封林如海為千戶侯好了!”
探子磕頭:“皇上聖明!”
水灝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這時,探子又說:“聽說史家二姑娘困在了福建,施家正努力發力,打算把她平安的送回京城。”
這回水灝又驚了:“連史家二姑娘都在福建?!——福建是最近出了什麼金礦了嗎?!怎麼一個個全跑福建去了?!”
探子一頭黑線,但還是解釋說:“回陛下,聽說是因為賈家姑娘前些日子搜家的那事,鬧得京城貴女中,人人自危。保齡侯夫人怕連累女兒,所以才把她送到福建施家去的。”
“然後就撞上了倭寇進犯?!”水灝忍不住吐槽道:“保齡侯夫人這個鬼運氣啊……她不去買彩票真的可惜了!”
探子:“……”
水灝頓了一頓,又語氣中略帶不滿的說道:“你們派人去把保齡侯家姑娘接回來吧!正好敲打一下史家和施家,免得他們一天到晚以為朕是傻子,什麼都不知道。”
——臣子分為兩種。一種是林如海這樣的聰明人。這樣的人你監視完他,最好不要讓他知道。以免寒了臣子的心。另外一種則是像史家這樣的憨批。你監不監視他,都得讓他以為你監視著他。否則他就會無法無天,把你當成傻子來看。——這也是為什麼水灝主動暴露給史家施家看的原因。
——不然了話,難道還能是因為史家施家格外讓帝王放心的原因嗎?!那不可能。那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