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陽郡主已經睡得昏昏沉沉了，她聽到房間裡頭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時，終於勉強自己睜開眼睛，往外一看，就看到蘇衍正在倒茶。

    男人的後背寬闊，把大半都擋住了，她只看到他鬼鬼祟祟折騰了半天，端了一杯茶過來，在她床邊坐下。

    郡主床邊垂著重重紗帳，模模糊糊、渺渺茫茫，蘇衍一時只顧著出神，並沒有注意到舞陽郡主半睜著眼，正疑惑地看著他。

    等他掀開一側簾子，掛上金鉤，才愕然發現郡主正目不轉睛看著他。

    蘇衍被嚇了一跳，手裏頭的茶盞差點摔地上，他忙不迭扶著手中的茶盞，生怕把白姨娘的一片熱心和那把符灰給弄丟了。

    “來……”

    蘇衍見舞陽郡主一直瞪眼看著自己手中的茶杯，心虛又溫柔地笑了：“來，喝杯茶吧，你渴了吧？”

    舞陽郡主搖頭，氣若游絲：“不渴……”

    “……來，還是喝一點吧。”來都來了，符灰也扔進去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舞陽郡主說：“好像一杯漿糊……”

    “郡主娘娘還知道漿糊呢，真不容易，不是，我看你嘴唇都乾裂了，還是喝一口吧？”

    舞陽郡主眯著眼，雖然她最近病得特別嚴重，但也覺察出蘇衍有些不對勁，她說：“你先喝。”

    蘇衍倒也不含糊，說喝就喝，自己抿了一口嚥下去：“郡主娘娘可以喝了吧？”

    不過是喝了一點紙灰而已，有什麼打緊的？想當年他不想讀書的時候，和學堂上的夫子較勁，還當面把自己寫的四六不著的字條給嚥下去了呢。

    “郡主娘娘，你不會是懷疑我下了什麼東西吧，我自己可都喝了，別擔心了，喝一口吧。”蘇衍鼻尖上都是細細密密的汗珠，他把茶杯放到郡主嘴邊，舞陽郡主雖滿腹狐疑，但終究還是張嘴喝了。

    她下意識覺得攙扶著自己，讓自己半個身體靠在他肩上的蘇衍，似乎大大鬆了一口氣。

    該不會真有什麼古怪吧？

    不過說來也是奇怪，喝了這茶之後，舞陽郡主過了一會兒，便覺得神智清醒了很多。

    見她神智清醒，甚至又餓了，蘇衍二話不說，忙給她餵飯喂菜，吃得半飽後，舞陽郡主纔再次躺下休息。

    蘇衍不敢走，他總有點擔心，舞陽郡主這不是好了。而是迴光返照呢。

    他這人腦子雖靈活，一到關鍵時刻其實很慫，生怕帶孝趕不上熱乎的，兢兢業業守在屋裏。

    福安長公主派人過來看了幾次，都說郡主在睡覺，但蘇衍一直在旁乖乖陪著，公主聽了，半天也沒說什麼，心頭難免掠過異樣的情緒。不過女兒都要死了，她平時再怎麼高傲，心裏頭也是難過極了。

    舞陽郡主這一覺睡得非常沉實，也不知睡了多久，連個夢也沒做一個，等她再次醒來，只見窗櫺外頭紅日炎炎，一旁的桌上趴著蘇衍。

    她自己甚至都疑心是不是迴光返照延長了，那種纏繞著自己身體的病氣感覺，似乎漸漸消失掉了。

    她試著下地，剛探出一條小腿，蘇衍便驚醒過來，立刻親自巴巴兒伺候她。

    又是用銅盆子給她端水洗臉，又是幫她重新披上厚重的外披，攙扶著她下地走了兩步，又問她要吃什麼。

    舞陽郡主抬眸看他：“你昨兒給我吃了什麼啊？”

    蘇衍顧左右而言其他：“一杯茶啊！”

    “我家的茶，都是上好的貢品，茶水色輕縹碧綠，怎麼會是昨天那股子漿子味？”

    “郡主你喝錯了。”

    在外頭候著的一群御醫大夫們，也紛紛進來看望郡主娘娘，各個一診治，發覺舞陽郡主似乎果然有康復的趨勢。

    他們其實開了一大堆藥方子，但舞陽郡主前幾日開始，已經連飯菜都很難吃下去，哪兒來的胃口喝藥？公主見那藥湯子熬出來，一個比一個看著烏黑透亮的，別說讓郡主喝了，她自己聞一口都想作嘔。

    既然女兒可能性命旦夕不保，她也索性看開了，不折磨郡主。讓她最後的這一回能過的舒服點，別在黃泉路上走，嘴裏還反胃。

    所以舞陽郡主這精神頭一好，太醫們雖各個都高興，卻沒人敢邀功。

    福安長公主進屋來看女兒，見她果然神采奕奕，吃飯的狀態和過去一樣龍精虎猛，頗有一頓之內補上五斤肉的架勢，剛想說一句讓她鞏固好如今這副窈窕身形，但轉念一想，女兒命都快沒了，哪怕比尋常女子胖上二三十斤，活著總比最後成了棺木裡的一捧飛灰要好吧。

    福安長公主一想通，這神態裡便顯出真正慈母的慈祥之感來，舞陽郡主對此是最敏感的，頓時有苦盡甘來之喜。

    “怎麼會突然好了呢？”福安長公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多虧了……”蘇衍還沒等舞陽郡主說出口，就在公主身後對著郡主各種使眼色，把郡主看得是莫名其妙。

    她還是把話鋒一轉：“多虧蘇衍一直照顧我，所以我才能好得這樣快呢。”

    福安長公主頗有一種自己的付出得到回報的喜悅，這時看著蘇衍的神色就更加慈祥：“你好好陪著舞陽，別的一概不必操心。”

    其實蘇衍還有什麼事兒能操心呢？

    短短几天功夫，舞陽郡主的精神頭確實是好了不少，連她哥哥裴清都嘖嘖稱奇，說自己妹妹這是死裏逃生了。

    雖說他對母親悄沒聲給自己妹子弄了個罪人之子來沖喜有點腹誹，但這個沖喜的人，哪怕什麼都沒做呢，至少對妹子還算是溫柔小心，裴清在公主府看了幾個時辰妹夫對妹子的殷勤，心裏想著，能這樣小心翼翼的，也算是難得。

    他原擔心妹子，別的事兒都放在次一步，如今妹子的身體好了，他便有心思去幹些旁的事兒，譬如神機營的蘇御回京，他之前還沒好好和自己這位屬下聚一聚，如今聽說蘇御已經成親，當然要藉機好好和他喝兩杯，敘敘舊。

    他這兒把酒席安排的事兒吩咐下去，入夜時，果然在六王的府邸里布置了一大桌酒席，等到時候，果見蘇御和一個清秀小廝從馬車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