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爹真知道這個人是誰，最後爲了脫身把這個人給供出來了——”蘇衍沉默片刻，說：“不，哪怕爹根本沒供出此人，但只要他出來了，這人難道不會懷疑，爹悄悄把他的線索供出來了嗎！？”

    白姨娘被他的話嚇得悚然，說：“這……供出來了然後呢？”

    “這個大人物，會不會就此結下樑子，今後對付咱們呢？”

    銀匠忍不住說：“少爺說得很有道理，美娘，你不該意氣用事，有些人，呆在牢房裏，其實比在外面怕是要好一些。”

    蘇衍盯著銀匠微微一笑說：“你說的沒錯，有些人，呆在牢房裏，怕是比在外面要好多了！”

    *

    蘇衍有一陣子沒去看過福安長公主了。自從裴清回到京城之後，長公主一開始仍舊和他和過去一樣，但天長日久，漸漸的，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牆，總有人把訊息走漏了出去。

    蘇衍猜測，公主是考慮到自己唯一兒子的原因，對他越來越冷淡。

    畢竟一個女人年紀慢慢大了，對兒子的依賴就勝過以往了。

    但這一回，蘇衍居然接到了公主的信箋，只說讓他悄悄去一趟，蘇衍的心裏頭，頓時泛起了一絲漣漪。

    若公主只是一個尋常的半老徐娘，仍舊保有幾分美色的中年婦人，他是不會對她有什麼興致的。

    但她是權傾天下的長公主，代表的自然不是淺薄的美色而已。

    蘇衍匆匆趕到了落花衚衕，從後門悄悄進去，卻差點和一個少女撞了一個滿懷。

    少女嚇得臉色蒼白，蘇衍還以為是長公主府中哪個不長眼睛的小婢女呢，只不過她身上有一股極好聞的薰香，京城裏流行薰香，名貴的薰香是貴女們最喜歡的裝飾品，他閉上眼聞了聞，從那倉促逃走的少女身上聞到類似蘭花草和冰片的香氣，清淡而優美。

    這不過是一個小插曲而已，蘇衍順著迴廊走了幾轉，總算是繞到了長公主的寢房門口。

    只見那蒙著絲洛般薄薄的窗紙的窗內，斜靠著一個女人的身影，深夜良宵，她仍舊未卸釵環，一根極長的髮釵從她的發間落下，長長的流蘇幾垂過肩膀，她似乎有滿腹心事，一手斜撐著下頜，小指翹起，宛如美好的花枝。

    “你來了？”長公主的聲音從窗裡傳出來，低柔微啞，蘇衍只覺得纏綿悱惻，蕩氣迴腸，忙三兩步衝了進去，竟有幾分久別的難耐。

    長公主最喜歡他的一點，就是他身上並無其他男寵的脂粉氣，甚至對長公主有幾分痴心。

    “殿下，這麼久沒有見，我是真的很想你。”他安安靜靜地收住腳步，站在一箭之外。

    長公主撩起眼簾，看了他一眼，那眼波里帶著無限的嬌媚之態，讓人看了難忘。

    “我現在心裏煩躁的很。”

    蘇衍小心翼翼地虛籠著她的肩膀，問：“怎麼了？”

    “我懷孕了。”

    是我的孩子，還是你其他男寵的！？這句話已經到了嘴邊，險些脫口而出了，好在被蘇衍壓了下去。

    蘇衍小心翼翼地繼續說：“這是天大的好訊息。”

    “是麼？”沙啞的聲音在他耳邊繼續說，就像是長流蘇互相碰撞似的，帶來一陣酥麻：“我怎麼覺得你的口氣裡，沒什麼高興的意思。”

    “我很高興，我想娶你，可我知道，你不肯嫁給我。”蘇衍黯然說。

    長公主卻閒閒地抬起塗抹了鳳仙花汁的手指，微笑著回頭看他：“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嫁給你？”

    蘇衍只覺得耳邊嗡一下炸開了。

    一瞬間他半邊臉都是麻木的。

    “莫非你真肯嫁給我！？”

    其實他真是悲喜交加，也不知道如果自己真有本事把長公主娶回去，到底是福是禍。

    轉念一想，長公主私產幾可敵國，他若能娶了長公主，等於娶了這一筆巨大的財富，而且朝廷一向對公主駙馬是有優待的。他至少能拿個清閒清貴的官職回去。

    就不必繼續寒窗苦讀了。

    雖然在長公主面前，蘇衍一向表現出不肯廕襲祖上榮耀，只想憑藉自己一手一足的能力開創一番事業的決心，但他內心深處，不知道多想躺在祖宗的功德簿上過日子。

    要不是蘇家的功德簿，輪不上他頭一個躺，他這會兒已經睡了不知道多少個美夢了呢。

    長公主扭過頭，仔仔細細地觀察著蘇衍的表情，隔了一會兒，才突然笑了：“呵，你看來是真心想娶我？你忘了我的年紀和你娘差不多大？”

    其實長公主的年紀，實實在在比自己的親孃白姨娘還要大一些呢。

    白姨娘就算是很會保養的女人了，但長公主比白姨娘還要擅長保養，宛如傳說中的夏姬一般，陽光下其實她的皺紋和發青的臉色還是很明顯的。

    但是在柔和飄忽的燈光下，她的瑕疵被隱藏起來，只留下從多年前便美豔絕倫的五官，每次在燈下看長公主，蘇衍還真能看出幾分色授魂與的陶醉來。

    長公主終於滿意地笑了：“好了，我是逗你的。”

    蘇衍立刻泄了氣，也說不出心裏頭是什麼情緒，望著長公主的眼睛裏都帶著幾分水汽。

    “公主，我是真心想娶你。我知道，我和您已經故去的先夫相比，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我也沒有那麼多的能耐讓您過上尊榮的生活。可我知道，我對長公主您的心，實在是勝過所有人。”

    蘇衍握著長公主的手，極陶醉地吻著她每一根手指，低聲說：“我真的很渴望和你白頭到老，渴望一個人獨佔你的美色。”

    其實說白了，和長公主白頭到老有什麼難的？她已經老了。

    長公主眯著眼睛望著他微笑，說：“你總算是對我還有幾分真心。到底該如何，我想一想吧。”

    蘇衍這時候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呢，他想，過去長公主從沒動過生下孩子的心，想必是因為她已經有一子一女了。

    可裴清回到京城這麼久，不婚配，終日耽在六皇子的府邸裡，如今京城裏頭明面上沒人說話，私下裏說什麼的都有。

    或許長公主是對裴清這個兒子徹底失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