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入寶山來
楚瑤總覺得,宮裏頭的夜晚比白天美。這皇宮是沿襲前朝的宮殿樓宇,後進行了數度改造擴建而成。
她一個鄉下出身的小村姑,驟然來了這繁華無盡的皇宮裏頭,一開始是看什麼都覺得新奇。
後宮裡頭有三千佳麗,錯身而過的時候,每一個女子都是那麼年輕俏麗,讓楚瑤看得是怦然一動,心中不由問自己,這麼多奼紫嫣紅的美人,都充斥在這個宮殿裡,只爲了服侍全天下最尊貴的這一個男人。
而這其中大部分的女子,甚至連皇帝的麵都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容顏,就在宮中慢慢老死。
其中升爲嬪位的女子,日子過得就要好很多。連帶她們的母親,也能夠得到一個封號,在家鄉過著受人尊重的生活。
楚瑤從離開家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見過孃親。她如今必須裝成太子殿下誤以為的麗妃娘娘之女,自然並不敢多提自家孃親一個字。太子偶爾擁著她問,她過去在誰家住著,知道自己身世否,她只是裝傻充愣,不願從自己嘴裏說一句假話,也不願吐露半個字真話。
也算是為自己留一條後路吧。
在宮中呆的時間長了,才覺察出這巍峨宮廷裡的無數拘束壓抑。
似乎只有入了夜,宮中各處都上了燈,那流光溢彩的宮燈照在地上,將金磚照出如水一般的光澤,她才能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自由自在地在宮中游走。
而如今,事情又不一樣了。
那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竟把楚瑤整個的當成了另一個人,口中喃喃不休念着一個名字——頌聲。
她陪在皇帝身邊幾日,目不交睫地照顧著老皇帝。記得在秦王府的時候,她曾聽說老皇帝病入膏肓,似乎轉眼就要不行了。
可在宮中近身照顧,仔細看來,老皇帝的身子骨似乎龍精虎猛,至少並無馬上就駕鶴西去的架勢。
但他的病不在外表,而在內心,他竟像是瘋瘋癲癲的,腦子不甚清醒。
當然了,宮裏頭沒人敢這麼說皇帝,紫宸殿裡上上下下所有人,面對皇帝都無比恭謹,哪怕皇帝穿著杏黃色的寢袍在殿裡來回瘋跑,狀若村間三歲孩童,和皇上撞上的宮人也都端謹以待,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而每日御醫進來請安問脈,也都一字不提皇帝的腦子不太好使,只說皇上身體,今日進膳適宜,今日身體尚佳等等。
楚瑤心想,皇上必不是從小就這副模樣,想想一國之君,每天坐在御座上跟小孩兒似的坐不住,或者把自己的腰一抱,說想自己,想死自己了,唸叨著的又是一個死去的嬪妃的名字,或許他是瘋了?
就像村口那個老張頭似的,從小孤苦伶仃的,爹孃都在他十歲不到死了。聽娘說,村裏人淳樸,一人一口飯把他賙濟大了。老張頭也勤奮肯吃苦,爲了掙老婆本,十三歲就進城去做工,幹到二十多回村裏,託人說了一門親事。
是隔壁村的小姑娘,兩人婚後感情挺好,生了四個孩子。也不知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老張頭的媳婦生第四個孩子後就死了。他一個人辛辛苦苦又當爹又做娘把四個孩子拉扯大。
誰料大兒子和村裏幾個頑童玩兒,一不小心拉扯著掉進河裏,死了。
老二是個聰明伶俐的閨女,一天不知吃了什麼東西,哽著了,也死了。
老三和老四就被老張頭當眼珠子那麼看著,下地種田也帶著他們,回家也仔細照顧著,可到頭來,一場寒疾把兩個孩子小命也奪走了。
最後這屋子裏,還是隻剩下老張頭一個人。
最後老張頭把孩子們的喪事料理完,聽說就開始瘋瘋癲癲的,每天蹲在村頭跟小孩兒一樣玩耍,人家和他說話,他那腔調也和孩子似的。
可皇上富有四海,宮中嬪妃如雲,和孤苦伶仃的老張頭相比較,皇上是既沾不上孤苦,也和伶仃毫無關係。
只是偶爾皇上提到頌聲兩個字,語氣裡總帶著讓楚瑤心中害怕的東西。
她從皇帝的隻言片語裡,竟拼湊出了一個讓她膽戰心驚的故事,難道這守衛森嚴的大內,也會出那等事情來?
她住了一些日子,已經知道皇城內一旦入夜,各處都要下鑰。這種下鑰,並不是說只是把外城和內城的大門一鎖就完事兒。
皇城內是用各個幽長的甬道相連線的,每一個甬道兩邊都有小門,到了白天,一道道門自然由負責掌門的內監開啟,到了入夜則一個個鎖上。
通往各宮的門扉既都關閉,如何能做出皇帝話中說的那等事情?皇帝那追悔莫及的話頭裏,似又潛藏著內情。
秦王入內問安時,她正陪著皇帝一同坐在珠簾之後,皇帝就跟依偎著母親一樣,依在她的身上。
她隔著顆顆拇指大的珍珠穿成的長簾,珠光寶氣的屏障外是秦王那張俊美無匹的臉。
他和皇帝不太相似。
皇帝哪怕上了年紀,也看出年輕時必是英俊威武的長相。
不似秦王,俊美中帶著幾分陰柔。
楚瑤心念微轉,悄悄俯身在皇帝耳邊說了一句話,皇帝便讓秦王越過珠簾進來。
秦王微微一怔。
父親病重,他已經很少能夠直接和父皇見上面,太子總說父皇年邁,怕他們從外面進來,過了病氣給父皇。
他側頭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也點了點頭。
秦王撩起簾子走進去,楚瑤側身在裡,撫了撫自己的小腹,手指在一旁翹起了一個三。
這番動作輕微,若非站在她這一側,是很難看清的。
秦王一怔,他曾和楚瑤幾度春風,楚瑤進宮的時間推算起來,也就兩個多月。
她的意思是,她如今懷有身孕,且是自己的孩子?
楚瑤一雙明眸含情帶怯地看著他,心頭仍舊捏著一把冷汗。
她進了宮裏來,錦繡堆裡滾一遭,自然不願入得寶山空手回。
很小的時候,伺候著洛笙時,看著大小姐錦衣玉食,過著人上人的舒坦日子,她便在心裏問自己,憑什麼我不可以?
難道我楚瑤比洛笙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