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和他面面相對，無數雨點從天而降，打在蘇御溼漉漉的頭髮上，將他的黑髮一縷縷貼在臉頰上，他一把擦掉睫毛上的雨珠，懵然看著洛笙。

    許久未見，雖然洛笙一身狼狽，髮梢上沾染著泥水，臉上也有擦傷，但那張雪白嬌嫩的臉上帶著茫然之氣，菱唇微張，星眸看到他時，驚喜和驚訝交加出現，蘇御心裏一時百感交集。

    山洞深處，有個麻袋子自力更生地滾了出來，一邊扭動著，一邊發出哎呀疼，救我的聲音，侯暮白拄著柺杖走過去，一把扯開麻袋，露出一張細白秀氣的臉蛋。

    苗小小縮著肩膀，很小心地看看侯暮白，又看看山洞外淋著雨的蘇御，再看看洛笙和蘇半仙，她於秦王府和洛笙有過一面之緣，忙喊了一聲：“洛笙姑娘，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一行人重新坐下，侯暮白帶了火摺子，但山洞裏沒有可以點燃的東西，大家也只好坐得近一點。

    洛笙不顧自己身上還有傷，畢竟都是外傷，就立刻去探苗小小的脈搏。

    發現她脈搏強健，毫無問題後，洛笙這才舒出一口氣，說：“你雖在牢房裏受了苦，幸好對身體沒什麼大礙。也沒落下病根，太好了。”

    苗小小也笑了：“不瞞你說，我在牢房裏過的日子，比我在秦王府過的還自在呢！”

    洛笙驚訝地睜大眼睛。

    苗小小在秦王府的時候，和洛笙沒說過幾句話，但在這山洞裏，她驟然擺脫了被處死的陰影，整個人活潑得多，把這一段時間的遭遇通通和洛笙說了一遍。

    不過提都秦王的作為，苗小小還是幫秦王說話：“殿下他是關心你，他不希望你被關進監牢裡受苦，所以纔會這麼做。”

    蘇御還直愣愣站在外面淋雨，立刻說：“他若是真為洛笙好，就該用王爺的權力把事情查清楚！洛笙醫術高明，絕不會做傳聞中所說的事情，這難道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嗎？弄個假的進牢房，真洛笙東躲西藏，難道要讓洛笙隱姓埋名一輩子？”

    洛笙怔怔說：“是啊，秦王這麼做是為什麼呢？”

    侯暮白咳嗽一聲，說：“蘇御大人是不是淋夠了雨，可以進來了？”

    蘇半仙看了蘇御我一眼，問：“你現在心情如何啊？”

    蘇御老老實實說：“很好。”看到洛笙姑娘，他心裏立刻安穩下來。

    不久前，他用娘留給他的一大袋銀子，買通了一夥軍匪，都蒙面去劫獄。

    想來官府也沒人想到，一個被秦王遺棄的侍妾，會有想著劫獄。

    從京兆尹的監牢往大理寺運送的過程，也不過就派了四個衙役跟著。

    蘇御這才能夠得逞。那些軍匪幫著把穿著囚服帶著枷鎖的“洛笙”用麻袋一套，就交到他手上，讓他趕緊往城外跑。

    其中的辛苦，這位貴公子之前還真沒體驗過。

    蘇半仙又看了他一眼，說：“這麼着心情還很好，可見藥效還沒消散，你就繼續老老實實淋雨吧。”

    蘇御……

    他馬上改口：“現在心情不好了。”

    洛笙噗嗤一聲笑了。

    *

    千里之外，洛宅

    洛父已經收到了洛笙被押入死牢的訊息，頓時臉色大變。

    他一個人默默坐在房裏發愣。

    大兒子洛塵敲敲門：“父親……”

    老二洛勻這陣子在勤加讀書，想著金榜題名，連中三元。

    老三洛凡每天和一幫閒漢練武，一手長棍使得虎虎生風。

    只有洛塵一直在關注著京城裏傳回來的訊息，畢竟京城裏有人和自家常年互通有無，這事情傳出去了，反倒對自家不好。

    大兒子年少沉著，素有才氣，比老二老三都懂事理智，洛父也不想瞞著他，便把京城裏的訊息和他一一說了。

    “笙兒竟在京兆尹的監牢裡？”

    洛塵臉色也不好看，妹子從小錦衣玉食，跟個玉人兒一樣養大，如今被秦王帶進京城裏，他們三兄弟已經夠擔心了，沒想到還被投入了牢房？

    若洛笙有個三長兩短，他哪怕拼盡這一生的力氣，也不會讓秦王好過！

    洛父卻有些怔忪不定。

    女兒若只是陪在秦王身邊，他還不算太緊張。

    洛笙這孩子，小時候是有些糊塗，長大了之後冰雪聰明，又懂事又有主見。

    他相信洛笙不會被秦王的外表迷昏頭，仍舊會把持住自己的尊嚴和底線。

    有些事情在，他確實不好往京城裏走。

    可洛笙如今的情況，眼看著要傷及性命，他又怎能爲了自己的性命安危，龜縮在家中不出呢？

    他看向洛塵，道：“我有一件事情和你說。”

    這件事涉及深遠，又牽連很多往事故人，洛父說上幾句，就會陷入沉思，再強打起精神來繼續說，如是再三，直到星辰漫天，他才終於把事情說完。

    到這會兒，父子二人不過用了一些點心，二人都是疲倦勞累之極，洛父卻並不想用飯，只是說：“你要好好照顧好兩個弟弟，洛家有你們在，纔算有根基。若連你們三個都出事了，為父到黃泉之下，也無顏面對故人！”

    洛塵聽了如許多往事，一時間也是神智恍惚，他點頭說：“我會的，爹你放心。”

    “好了，你出去吃飯吧，我要歇一會兒。”

    洛塵走到門口才回頭：“父親，你是要去京城嗎？”要獨自去京城，纔會用託孤的口吻將過往的一切告訴自己，從此後，自己長兄為父，要擔負起責任來。

    洛父嘴唇無聲翕張，半晌終於說：“是。”

    洛塵咬了咬牙，精緻的下頜線繃得緊張，他終於點頭說：“好的，你囑咐給我的事情，一定全都辦到。”

    洛父點點頭：“我信你。”

    他出去了，輕輕掩上門，房間裡空無一人，花窗半啟，秋夜仍有蟲鳴，這裏是極南之地。

    花香隨著風隱隱傳了進來。

    洛父躺在床上歇息，他不是十八二十的年輕人了，體力大不如前，既然決定黎明出發趕往京城，這會兒就必須要休息。

    朦朧的睡夢裏，他看到了一個絕色麗人，在雪中緩緩而行。

    她身姿翩躚如仙，平展的雪地裏，留下一道纖小的足印，步步生蓮。

    他撐著傘過去，幫她擋住漫天風雪，她嫣然一笑：“聽說咱們大燁朝的邊界，有一片極南之地，四季如春，鳥語花香，從不會落雪。我好像冬天去極南之地看一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