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連綿，遠近的宮殿都淹沒在雨水裏。

    太子殿下望著簷下滴答的水珠，空氣中潮溼的雨氣和隱隱的植物氣息，突然覺得心口一陣劇痛。

    伺候他的御醫中，有一位是他認為有真才實學的，忙過來給他把脈。

    “殿下！？”

    空蕩蕩的大殿裡，除了太子和御醫，並沒有其他人。

    他一揮手將自己的衣襟扯拽開，如玉的胸膛上，竟赫然有幾道鮮紅色的血痕。

    細看去，那血痕並不是用利器刮割傷所致，而是從面板底下隱約透出的。

    “太子……您中的毒，似乎更深了一點。”御醫說道。臉上顯出誠惶誠恐又為難無比的神色。

    “和我六弟當年中的，當真一模一樣！？”

    太子將衣襟再次合上，姿態隨意灑脫地坐下，手擱在膝蓋上。這番姿態，和秦王真有幾分相似，也難怪他們是所有皇子中，心思最接近，彼此最忌憚的。

    “是，殿下您中的毒和當年的六殿下一模一樣。”

    御醫立刻俯身開方子，說要給太子化瘀活血，解毒。

    太子嗤一聲：“真能解？”

    其實他中毒了不少時日，上回在宮中裝作被刺客行刺，就是想引出幕後的主使人。

    御醫不敢說話。他若真能給太子解毒，也不至於讓太子殿下的中毒徵兆，從短短的一根血線，到如今蔓延了一大半的胸膛。

    若用化瘀活血的藥物壓制，也可以一段時間毫不顯示。

    但就像是一條斑斕的毒蛇，哪怕再怎麼壓制，也終究會昂起蛇頭，吐出危險的毒信。

    “當初我六弟是怎麼逃了一條命？”

    御醫額頭冒汗，說：“那時候，蘇半仙——蘇徹還在宮裏，任職御醫院之首。”

    太子一曬：“啊，那老東西。匆匆從宮廷裡逃走了。我還以為他犯了什麼大案！”

    他嘴上諷刺，心中卻掠過一個念頭，蘇徹當年是名滿天下的神醫，而且脾氣衝膽子大，從不會用平安帖來糊弄宮中貴人。

    晉王中毒吐血，當時身上也出現過這可怕的紅斑，不過一群御醫都說他是年輕血熱，需化瘀活血就能好。

    給晉王下了好些活血的藥，最後六皇子晉王——那會兒還沒被封王，治得奄奄一息，眼看著就要準備棺材出殯了。

    蘇徹銷假回來，立刻告訴眾人和皇帝，六殿下是中毒了。

    他親自調變藥物，數度治療，總算把六弟的命保住了。

    但他也直截了當告訴皇帝，六殿下此後的身子骨是全廢了，不頂用了。

    晉王的母妃賢嬪立刻癱軟在地上，哭著鬧著讓蘇徹收回判斷，說她兒子絕不會成為一個廢人。

    而蘇徹卻並不收回，說自己是醫者，必須把實情如實告知。因為六殿下身體內的餘毒未清，需要長時間靜養。

    若不清心寡慾休養，餘毒返心，他必然吐血而亡！

    想到晉王當年的病症，太子心中的陰霾更深，他不願把實情說出來，一直隱瞞下去，不過是晉王的前例在那兒，若他的事情傳開了，父皇如今病的糊里糊塗，但老太后和其他臣子難免不起二心。

    說不定他們想換一個年輕力壯的皇子即位，譬如秦王。

    “臣告退……”御醫躬身告退，離開前，突然回頭說：“蘇徹如今還活在人間，臣一直有留意他的行蹤。前些年他四處雲遊，飄忽不定，但近日聽說他已經進京，臣一定竭盡全力，為殿下帶來蘇徹，給您解憂！”

    太子一口氣將御醫熬製好的藥飲下，果然那鮮豔的紅印也漸漸淡去，再吃兩貼，應該會暫時壓制住。

    但是，只是暫時。

    他的眼神鋒利如刀刃。

    看向雨幕之中，重重宮闕。

    他的身體裡潛藏著一條毒蛇，暫時讓毒蛇睡下了，但它隨時可能爆起，啃噬他的心肺。

    *

    洛笙、侯暮白都緊張起來。

    那山洞深處，若真有一頭野豬，他們只好落荒而逃。

    洛笙低頭看了侯暮白的腿一眼，心中暗暗叫苦。

    蘇半仙則從懷中掏出一個藥包，低聲說：“這是老夫行走江湖的防身之術，你們說要不要用啊？”

    “要啊！”洛笙毫不客氣，一把拽過藥包，朝著那發出聲音的陰影揚了過去。

    蘇半仙心疼喊起來：“哎呀，我只有一包……”

    說得遲了，一整包藥都被揚了出去，形成了一團粉色的迷霧。

    有個高大的影子被團團籠罩住，發出劇烈的咳嗽聲。

    是一個人！一個男人！

    洛笙緊張地盯著他，就看那人開始狂亂舞動身體，還發出斯哈斯哈的聲音。

    她莫名地看向蘇半仙，心中覺得這身影和聲音好熟悉。

    就是狀如痴漢，讓人不忍多看。

    “這藥什麼作用啊？”

    “這是我研製多年的一種藥，有迷惑人神智，讓人開懷狂笑，體會極致喜悅的作用。”

    聽起來怪怪的。

    “如果用量過大，也會讓人在迷夢中死去。”蘇半仙摸了摸白鬍子，自信地說：“從我研製之後，就一直帶在身邊，只要碰到危險我就試試。”

    看樣子他這藥包，不但是用來防身，還用來試藥。

    這人果然一邊散開衣襟，一邊往自己身上撓癢，嘴裏還發出斷斷續續的笑聲，就跟發了瘋一樣。

    洛笙一哆嗦，說：“那他身上的藥劑量怎麼樣？不會直接死掉吧？”

    “不會不會，這種藥大劑量服用纔會至死，光聞是不會死的。”

    “真的嗎？”洛笙迷惑地看著那人，他笑得快死掉了。

    他一身勁裝，臉上蒙著黑巾，實在看不清長相，但洛笙覺得他很熟悉。

    還是侯暮白一眼道破：“這人長得和蘇御大人很像啊！？”

    蘇半仙聞言忙盯了幾眼，哎呀一聲，把那人的蒙面巾扯下來，赫然是蘇御的臉。

    不過蘇御顯然陷入狂亂，整個人看上去都不太好。

    洛笙也急了：“這，這，這怎麼辦啊？”

    蘇半仙連忙把他拉出山洞，外面雷電交加，大雨如注。

    他立刻澆得透溼，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人漸漸清醒過來。

    “洛姑娘……？”眼前這個鬢髮凌亂，一身粉紅色裙子上滿是泥點兒的少女正是他心心念唸的洛笙。

    “那我……”他懵了，看向山洞深處。

    那他救了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