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你真想下山嗎？”

    侯暮白已經醒來了，他站在兩人身後，篝火仍舊劈啪燃燒著，給他細長清美的身影鍍上一層金色的融融的光。

    洛笙點點頭說：“我必須這樣做。如果不這麼做，哪怕我能長命百歲，我餘下的人生，也會一直後悔，自責。”

    侯暮白淡淡說：“既然你想下山，那我陪你。”

    “不必了，你的腿傷還沒好，你就留在山上養傷……”

    侯暮白用簡易的木杖撐住身體，站的筆直，堅決說：“大小姐，你曾說過，我和你不是主僕，也不是別的關係，而是朋友對嗎？”

    當侯暮白成為秦王的貼身侍從，一併從山鄉帶到京城來，洛笙在路上曾和他如是說。

    “你是我的朋友，有過命的交情，不存在什麼主僕啊，侍從大小姐之類的說法。”

    洛笙終於點點頭說：“是啊，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朋友有難，難道我就袖手旁觀嗎？”

    洛笙想了一會兒，終於微笑了：“好吧，既然是朋友，那就送我一程。”

    這話裏帶著幾分悲壯，她已經賭上自己的性命，要死在京城的法場上。

    就像她少年時讀過的書一樣，那位法國著名的斷頭豔后，歸根到底並沒有做什麼，輿論甚囂塵上，其實歸根到底並不是她真實行為。

    可民意如沸，她不得不上斷頭臺丟了性命，而生命最後的那一刻，那可憐的女子不小心踩了劊子手一下，還有禮貌地說：“對不起先生，我踩了你的腳。”

    她曾覺得那位斷頭豔后在人生中最後一刻，以生命為代價維持了自己的尊嚴。

    而如今，同樣的選擇擺在自己眼前，她忍不住微微發抖，她也要做出同樣的選擇。

    或許兜兜轉轉這麼久，自己的命終究要在十七歲戛然而止，這是這本書的作者惡毒的安排，她沒法對抗“天意”。

    侯暮白看著她在月色中瘦弱的肩膀，微微發抖的身體，就像是淡月般可憐。

    不管會發生什麼，他都不會讓她有事的。

    如果公開說出來，其他的侍從們肯定會攔阻洛笙的。

    秦王的命令如鋼鐵不可修改。

    所以他們三個人加一隻鳥，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往外走。

    蘇半仙還念念不忘地回頭，看向樹梢上掛著的肉：“可惜啊可惜。”

    這樣驚心動魄的時刻，洛笙還是忍不住笑了。

    下山的路途陡峭，她一不小心就一腳踩空，從山坡上滑了下去。

    侯暮白忙衝過去抓著她，但他自己的腿腳也不方便，幾次都沒抓住洛笙滾落的身體。

    蘇半仙倒是想抓，可惜他身為一名名醫，力氣卻小得很，膽子也不大，伸手撓了兩把，只抓了空氣。

    “哎呀……師父，你還好嗎？”

    如果不是認識蘇半仙，他這口氣可真夠陰陽怪氣的。

    洛笙總算是穩住身體，多次翻滾後在平地上坐起來，一身都是泥，臉上也蹭破了皮。

    剛纔她胡亂揮舞著雙手，彷彿手中抓住了什麼東西。

    她低頭一看，手掌心裏躺著一隻彩色的蝴蝶。

    蝴蝶硬邦邦膈著手心，仔細看去，那並不是一隻真正的蝴蝶。極細的銅絲撐起四片翅膀，蒙著漂亮的絹絲，布料略有些年頭了，有幾處已經破了，乍看去，還以為是翅膀上有幾個黑色的點兒。

    蝴蝶的肚腹似乎比一般的要大，也是用銅製成，肚子中間凸出幾點，她手觸上去，覺得像是中空的。

    這荒山野嶺的地方，突然出現一隻做工精美又上了年頭的蝴蝶，到底預示著什麼？

    她隨手把蝴蝶揣進懷裏，固然這東西有點髒，不過她自己也乾淨不到哪裏去。

    等蘇半仙攙著侯暮白下來，那大白鶴就跟大白鵝一樣聳著脖子，就差發出嘎嘎聲了。

    實在是很逗。

    他們匆匆趕往京城，但因侯暮白腿傷嚴重，走不快，洛笙想僱一輛牛車，侯暮白又一臉愧疚地說，跑得太快，沒來得及帶上銀兩盤纏。

    她忍不住看一眼蘇半仙，蘇半仙也攤手：“我的名號是活神仙，賽半仙。師父，你見過哪個神仙貪圖名利，身上放銀子的？神仙麼，不都餐風飲露，不食五穀雜糧……”

    洛笙忍無可忍：“你吃野豬蹄子的時候咋不說你是個神仙？”

    蘇半仙被她嗆住了，仰頭望天：“哎呀，要下雨了！”

    其實洛笙懷疑蘇半仙后悔告訴她實話，侯暮白仗著自己腿摔斷了，故意拖延時間。

    按照他們這麼慢吞吞的速度，等到了京城，就可以給那可憐的女子上墳了。

    可她也沒法甩掉他們自己走，不是別的，洛笙也發現了自己的缺點在這個世界延續下來。

    她是個路痴。

    從京山下山後，有好幾條道，通往京城的，南下去賞月的，往北方賞雪的。

    她嘗試著看太陽升起的方向辨識路徑，但那太陽也不聽話，一瞅就在那邊，再一瞅瞅就變了位置。

    她怕透過自己的努力，南下去還算好的，若直接跑到北方去賞雪，就真是要命了。

    蘇半仙看天色的本事還是很厲害的。他說下雨，沒過一會兒，那雨水便噼裡啪啦地落下來，宛如一道道鞭子抽打地面，濺起一地的泥，路變得鬆軟沁水，更加難走。

    洛笙小心地幫侯暮白擋住腿，生怕他的傷口進水。

    她心中犯愁，遠遠近近都化為一片白霧，路都看不清。

    蘇半仙真是神人，還打算在樹下避雨。還沒站穩，一道雷帶著一條紫色的閃電經過，擊中不遠處的一棵大樹。

    巨大的樹枝啪嗒一聲落地。

    三個人都被澆了個透心涼，只好往回走。

    “你們說，那些滷好的內臟，這會兒會不會被雨水打壞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山洞躲一躲，蘇半仙立刻喃喃說起他的牽掛。

    “這會兒要再來一隻野豬自投羅網該多好啊！”

    “閉嘴！”洛笙乾脆利落地阻止蘇半仙瞎說，這人似有張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準靈。

    他們倆話音剛落，山洞深處突然發出奇怪的聲音。

    “不會真有野豬自投羅網咖？”

    “閉嘴！這會兒要有野豬，你以為是我們吃它嗎？”洛笙氣急敗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