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肆中走出來，漆黑的夜空中閃過縱橫交錯的紫色閃電。

    沒多久，那閃電便如細細密密的蛛網籠罩了一整片京城的天空，雷聲隱隱，下雨了。

    蘇御一身酒氣，踉踉蹌蹌走了出來。

    他這幾天四處找人，不過是想從京兆尹的監牢裡把洛笙給救出來。

    蘇御若是爲了自己，必然不會去冒這個頭，可洛笙被關在監牢裡，勵南城又不準人進去探看，他憂心如焚，只能四處悄悄地找關係了。

    原本蘇家是世家大族，本朝立朝前蘇家就已經是百年旺族，不看僧麵看佛麵，官場中的長輩總會給蘇御三分薄面，幫他指點迷津。

    但蘇御被趕出家門的事情，他的父親已經氣不順公開說了。

    蘇父脾氣暴躁好面子，蘇御身為嫡子下他的面子，他恨意上涌，真恨不得這個不聽話的兒子立刻死了纔好！

    聽說蘇御如今不能代表蘇家，不過是被趕出門的不肖弟子，那些精明的老狐狸們倒不至於直接嘲笑他，但酒吃了，人也給面子見了，卻並不指點他該怎麼做。

    蘇御喝的是頭暈眼花，路都走出了之字形，蹣跚幾步，不小心就摔進了溝渠裡。

    被冷水一浸，隨著雷聲隆隆，大雨傾盆而下。

    他平素是清貴矜持的貴公子，喜怒不形於色，此時卻坐在溝渠中不言不語。

    只是仰著頭，讓那雨水把他的臉打得更加慘白。

    他閉上眼，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這一生蘇御只憑自己本心辦事，從不曾爲了仕途名望去做違心的事情。他捫心自問，從皇榜高中至今，只做過好事，沒做過壞事，一件件一樁樁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不明白，自己不過是想救一個純真善良的女孩子的性命，為何這麼難？

    什麼貌若妲己的美妾，心狠手辣剖腹取胎，這些都不是洛笙幹得出來的！

    可他沒有權力，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能力。

    他茫然在溝渠裡坐著，無神的眸子突然一閃，接著朝秦王府晃晃悠悠走了過去。

    *

    秦王正坐在簾下聽禪，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就像此刻在京城的天空馳騁的電光紫影。

    他一手撐著頭，灑脫不羈地隨意坐在波斯地毯上，手邊是拎著一壺美酒，卻並沒有喝的興趣。

    有人來稟報，說蘇公子淋了一身的雨，正在門外求見。

    秦王嘴角一彎，淡淡說：“讓他進來吧。”

    秦王把假洛笙送進京兆尹，真洛笙藏起來，自然是爲了釣魚。

    既然有些躲在暗處的魑魅魍魎，把洛笙當成他的軟肋，他就把軟肋乾脆送出去，他倒要看看，那些人是否能忍得住性子，不出來興風作浪。

    蘇御順著走廊往秦王所在走去，光滑的木質地板上留下一道長長的水痕。

    提燈籠的侍女和侍從都悄悄看他，他卻彷彿什麼都不知道，坦蕩大方地往裏走。

    洛笙是被秦王帶到京城來的，她出事，秦王責無旁貸。

    尤其是勵南城告訴他，洛笙是被秦王親自帶去衙門的，他一想到洛笙當時的心情，自己便心如刀絞。

    秦王見他進來，含笑說：“蘇御你這是剛從水裏撈上來的嗎？”

    他的頭髮被雨水一縷縷黏在臉上，眉毛和睫毛都在往下落水，蘇御抿了抿嘴唇，說：“王爺，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這幾日說破了嘴皮子，不再有興趣拐彎抹角。

    秦王卻喝了一口酒，說：“蘇御到本王府中，只是爲了求本王？你以什麼身份求我，又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你的請求？”

    雙方的目光相交匯，蘇御平素是不會和秦王正面對峙，此刻他卻如一頭困獸，眼睛裏閃著兇狠的光。

    往日素雅從容的模樣不復存在。

    秦王繼續說：“我若答應你的請求，你拿什麼來交換？”

    蘇御渾身上下瑟瑟發抖，終於哆嗦著從秦王府走了出去。

    他很清楚秦王的意思，是要讓他加入秦王的陣營，上他那輛戰車。

    可他一旦上去，並不等於他一個人。

    雖然他被蘇家遺棄，可若犯事獲罪，別人是不會管他和蘇家已經再無瓜葛，照樣會牽連自己的母親。

    他失去了最後一點勇氣，失魂落魄地從秦王府走出去。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京兆尹的監牢前，那巍峨的官宅和衙門緊閉的大門，在雨水中閃著幽暗的光。

    *

    洛笙在山中發現了一株奇異的植物，周身上下閃著硃紅色的光。

    若非這顏色如此鮮豔難得，她恐怕會看走眼。

    山中下了雨，雨過天晴，月色照在水窪上亮晶晶。

    她指著那叢硃紅色的草木，說：“我曾在古書中看過這種植物的記載，好似是一種能夠立刻止血的藥材，刀劍外傷有奇效，不過我看到那本書的時候，書中說這種植物已經失傳了。沒想到在這裏能夠見到！”

    可那植物在一面如鏡的懸崖上，秦王的侍從們繞在一圈，仰頭看去，紛紛搖頭。

    著力點太少，太陡峭，很容易摔死，他們沒把握採藥後能夠全身而退。

    洛笙咬了咬嘴唇，有點遺憾地說：“那就算了。”

    畢竟藥材這東西，採下來是爲了救人，而不是爲了採摘藥材，再送一條性命。

    她話音剛落，侯暮白突然就像是一隻靈活的小猴兒，飛快地撲了出去，在山崖邊小心翼翼地抓著裂縫往下探。

    她嚇得差點叫出聲，生怕驚擾到小猴兒，忙用雙手捂著嘴。

    “沒事兒的，我的外號叫小猴兒……”話音剛落，他用以借力的石頭就鬆動了，他一腳踏空，朝下摔去。

    “小猴兒？侯暮白！？”洛笙大聲喊起來，突然看到一道白影在低空飛過，乍看跟幽靈似的，嚇得她臉色煞白。

    那大白鶴卻很高興地盤旋一圈，被剪過的翅膀就後繼無力，朝地上慢慢落下，親熱地蹭著洛笙的腳尖。

    洛笙一眼就認出來，這不就是她救下來的那隻大白鶴嗎？蘇神醫曾經想要取它的丹頂入藥。

    她極目遠眺，果然看到一個風姿翩然的身影站在煙雲之外，白髮翩翩，真如一個活神仙。

    “前輩，拜託幫我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