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正和自己府中的幕僚說話。

    他這幾日已經旁敲側擊地給秦王送去了不少信，內容自然是觸目驚心的。只是奇怪，為何秦王至今還沒有任何動靜，只是在府中帶著閉門不出。

    真是奇怪。

    身邊的幕僚也只能把秦王最近的行蹤稟報一番，畢竟涉及家國大事，他不敢妄自揣測。

    太子隨手撥弄著幽幽燭火，被銀剪一剪，那燭火突然爆了一聲，分外明亮。

    父皇始終纏、綿病榻，不能上朝，他悄悄和七弟說的那句話，就是父皇其實是中了毒。

    中毒之事暫時不知真假，畢竟幾個太醫彼此的意見並不一致。但父皇確實信以為真，甚至懷疑起在京城裏的幾個皇子。

    這話並沒挑明是誰，但是人盡皆知，如今呆在京城裏的，除了年紀尚幼還在蹣跚學步的十二皇子和十五皇子，便是六皇子晉王和七皇子秦王。

    晉王雖也勉強算是如今呆在京城裏的人，但人盡皆知他身體不好，歷朝歷代都沒有存在身體健壯的皇子情況下，直接立一個身體孱弱的皇子的道理。

    而本朝自然也是如此。

    況且晉王的身體比皇帝的還差，一年有大半年在清野別業居住，根本不問世事。

    這句父皇懷疑皇子下毒奪宮，其實說白了，就是父皇在懷疑秦王。

    太子給秦王下這個套兒，也不過是希望秦王圖窮而匕首現，儘快把他私下招募的軍隊使出來。

    而太子已經悄悄準備好人馬，大將軍裴清也回到京城，表面上陪著晉王吃喝玩樂，其實時刻在等待著太子的一聲令下，就把意圖謀反的秦王給抓起來。

    太子覺得，自己的準備非常周全，他並不明白為何秦王遲遲不動，難道他不怕父皇一時糊塗，真的下旨在自己死後，讓秦王跟著殉葬嗎?

    要知道前朝是沒有皇子殉葬這個說法的，但本朝有。

    武宗皇帝一輩子征戰沙場，將國土拓展了一半以上，打得萬民來朝。

    到他晚年，他當時定下的戾太子卻等不及他死後繼位——主要是武宗太能活了，他在位六十多年，死時足有七十九歲，便買通了廣武門的守衛，深夜手持刀劍悄悄入宮，本想一刀了結了武宗皇帝的性命，誰知武宗皇帝寶刀不老，一把擒住刺客的手腕，反手用他的刀劍給他割了喉嚨。

    之後武宗皇帝一聲大喝，宮內無數太監宮女都手持桌椅碗筷，甚至是廚房裏用的菜刀來護駕，最終戾太子的陰謀未能得逞，被武宗皇帝圈禁。

    悲慘的是，武宗皇帝一年後就病死了，臨死前，他將皇位傳給了戾太子的親生兒子，仍舊很孝順他的孫子繼承，同時告訴他的孫子，他父親昏聵無能，耳根子軟，易受人唆擺。

    皇帝有這樣一個父親，繼位後會很難辦。

    於是武宗臨死前，除了繼位的聖旨外，就是頒佈了一道聖旨，命人送去一杯鴆酒給廢太子，讓他殉葬，長隨自己於地下。

    自武宗皇帝開始，爲了避免繼位的皇帝不好處理犯上作亂的手足兄弟，皇帝臨終前會下詔處死皇子，已經成了本朝的慣例。

    為何秦王不害怕？

    為何秦王不想著負隅頑抗背水一戰?

    太子還在沉思，突聽到門外有喧譁聲，還沒等他出門去詢問，有宮人匆匆跑了進來，稟報說：“太子殿下，皇上突然不見人影，不知去了哪裏。我們四處尋找……”

    真是不省事的父親啊。

    太子無奈地捂著頭，隨即披衣起身，匆匆往宮門外走去。

    他想到了一個地方，心中突地一寒，生出了幾分擔憂來。

    不遠處瑤光殿的飛簷如烏鴉，他聽到了一聲女子的慘叫，忙跑了過去。

    楚瑤瑟瑟發抖，被黃袍男人抱在懷裏，這頭髮花白的老人用力抱著她，還喃喃說著：“頌聲，你終於回來了。”

    她嚇得渾身發顫，整個人都站不住了，一下子就軟倒在地上。那黃袍男人也被她帶著往地上倒去，她其實已經猜到這男人是誰，只是實在不能理解，他為何要死死抱著自己。

    雖然她如今已經侍奉過兩個男人了，但楚瑤自知自己是無可奈何出此下策。若她再……那該如何是好啊？

    太子匆匆趕了過來，忙把抱著她的男人拉開，低聲說：“父皇，所有人都在找你，你怎麼跑到這裏了，你在幹什麼，快跟我回去！”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濱，莫非皇臣。身為這個帝國的皇帝，老人卻像是個孩子一般懵懂地睜著眼，看著太子，迷惑地問：“你是誰？”

    太子說不出心中的滋味。

    這老人自然是他的父皇，他還記得父親年輕的時候是何等英明神武，他並不明白，為何他突然會衰老至此，連人都認不清了。

    老人扭身執著地看著楚瑤，伸手說：“頌聲，你莫怕，我知道是我錯怪了你，你回來吧，我會好好待你的。”

    楚瑤聞言反倒後退一步。

    太子皺起眉毛，示意楚瑤親近一下皇帝，楚瑤懵地瞪大眼，太子繼續示意，她咬著唇走了過來，伸出一隻纖細的手。

    皇帝一下子把她的手攥住，貼在長了皺紋的臉上，欣喜地說：“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頌聲……楚瑤心中咯噔一下，回眸看向背後無邊蔓延的漆黑宮廷，或許頌聲就是瑤光殿的主人，麗妃娘娘吧？

    她陪著皇帝回到寢宮，皇帝非得抱著她一隻手，最後才勉強睡著。等皇帝睡著了，她恐懼地看向太子：“殿下，這是怎麼了？”

    她害怕太子會介意此事，任何一個男人，都介意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染指，哪怕這男人是他的父親。

    太子沉吟片刻，又看了看楚瑤，燭影搖紅，珠光裡她的容貌是如此的嬌美動人，宛如玉雪堆成的美人。

    “這幾日，你留在這裏多陪陪父皇。”

    說完他不再看楚瑤，徑自走了出去。

    楚瑤嚇得臉色大變，如果伺候了皇帝，等皇帝駕崩後，太子不再喜歡自己怎麼辦？

    正在此時，床上的男人慢慢睜開眼，那雙凹陷的眼窩裏，眼睛竟如孩童般純真。

    他看著楚瑤，笑著說：“我好想你。”

    楚瑤無可奈何繼續伸出手給他握著，心中突然掠過一個念頭，這個世上最有權勢最尊貴的男人，正握著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