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陽奉陰違
從“皇恩新區”回到縣衙的當天下午,周縣尊就因“操勞政務過甚”,病了。
而且還病得不輕,請了縣裏的一眾名醫會診,最後一致得出一個結論:“操勞過度,陰寒邪毒侵體,急需靜養。”
並且一致給出建議,縣尊大人既然是陰寒邪毒入體,那麼最好的療養方式自然就是對症下藥,恰好,本縣的曇溪鄉乃是有名的溫泉之鄉,泡溫泉恰好對於“陰寒邪毒侵體”這等病症有特殊的療效。
周縣尊一貫是一個虛懷若谷,從善如流的人,於是便遵從醫囑,不顧當時已經是傍晚,帶著隨從和名醫,開赴曇溪鄉“治病”去了。
當然,以周縣尊的敬業,政務是不會放下的,他招來眾官和六房典吏,當著眾人的麵,把將全縣的大小政務暫時委託給了師爺,這纔不得不“遺憾”的趕赴曇溪與病魔作鬥爭去了。
這也算是方唐鏡忙完救災事宜後,正式接手師爺一職,協助縣尊處理縣務。
以年輕人的熱血,方唐鏡當然是預備著認真的做些實事好事,為家鄉做出點成績來。
他也有思想準備,要好好大幹一場,畢竟周縣尊才上任沒多久,對本縣的事務並不算熟悉,沒做出什麼象樣的成績也是情有可願的。
自己可不同,生於斯長於斯,對家鄉事務無比熟悉,知道該怎麼做纔是最好的。
加之這些天救災賑災,縣裏也有不少公務積壓,都必須花大力處理。
方唐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在縣尊前腳剛走,他後腳就進了縣衙書房,開始瞭解本縣政務。
書房裏,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本縣的魚鱗圖冊,和堆得滿滿的文書公案,方唐鏡懷著一顆濟世救民的熾熱雄心,開始翻看!
首先便是研究全縣山水田地,瞭解所轄鄉鎮與村落疏密地理,全盤掌握全縣稅糧情況。
還有戶口和風俗民情,治安情況,便於日後區別針對,施政安民。
看著看著,一句話就浮現在了心頭:理想總是太過豐滿,現實又太過骨感。
隨著對政務的瞭解,方唐鏡發現本縣的情況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千瘡百孔!
江泉衙大案要案積壓了十數起還未結案,尤其是那樁滅門慘案,松江府已再三催促,迄今卻是毫無音訊。
公務上的老大難一直沒有解決,去年拖欠的賦稅錢糧至今還有三成收不上來,成為壞帳乃是大機率的事情。
抗租和外地流民涌入形成了多起糾紛,有些地方還形成的大規模的械鬥,地方彈壓不下,屢禁不止。
沿海走/私五花八門,大戶與賊人勾結,間或有海賊和倭寇出沒的訊息......
方唐鏡倒吸了一口冷氣,根本想不到,江泉縣表面看起來光鮮靚麗,內裡已經糜爛至此!
若是尋根溯源,這一切都還是要歸結到吏治腐敗上來,現在的六房機構,已經成了寄生的毒瘤,吸食著江泉的血汗,侵蝕著江泉的生命,中飽了一群蛀蟲。
方唐鏡不由得慶幸,自己制定的以毒攻毒計劃當真是好巧不巧,是再合適不過的猛藥。
原本是爲了奪權的計劃,卻正好用來刮毒療傷。
但如此一來,自己先前所劃定的標準就要重新劃定了。
既然是刮毒療傷,似乎就應該連根拔起纔好!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不過,爲了避免自己先入為主,錯殺好人就不好了!
方唐鏡決定明天見一見六房的頭頭腦腦們,再到各房瞭解一番再作決定。
……
新的一天如約而至,縣衙按慣例點卯。
今日算是方唐鏡第一次代周縣尊正式主持工作。
點名時,主薄、典史以及六房典吏都來了。
只有縣丞呂世安未到。
主薄彭維遠和典史鄒漢元替呂世安解釋說昨夜呂縣丞加班緝盜,一直到凌晨方歸,受了些風寒,故而未來應卯。
方唐鏡微微一笑,並沒有說什麼,畢竟他只是師爺,並不是縣尊,無權節制官員。
別人不買自己的帳並不意外,於是方唐鏡反而恭維了呂縣丞兩句。
他一早就接到王捕頭的報告,昨夜呂縣丞與一群府裡來的“朋友”喝花酒,通宵達旦......
各人點卯會面之後,各自到自己公房辦公。
方唐鏡叫住了六房典吏,讓他們把周縣尊接任以來的文書收集整理好,待會全部拿到自己在二堂的公房。
幾位典吏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便都轉身離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等情況本就在方唐鏡的預料之中,也不說什麼,便泡一壺茶開始等待。
不過,直到他將一壺茶飲過了大半,仍不見各房典吏將卷宗送過來,這才放下茶杯,緩緩的站起身來。
六房也在二堂裡面,距離自己的公房都不甚遠,就是蝸牛這個時候也爬到了。
方唐鏡起身,叫來王捕頭,吩咐他跟著自己到六房走一趟。
從自己的公房出來,距離最近的是戶房。
六房,每一個房都有盞點,書辦,書吏約二十多人,有自己獨立的一個小院落。
方唐鏡走進其中,便發現整個戶房人員倒是齊整,卻是三三兩兩在交談,手頭上的工作不緊不慢,與其說是在做事,不如說是在八卦。
走到近處,便如同來到了茶樓,各種八卦都有,唯獨沒有公事。
走進裡面,方唐鏡便象回到了後世的機關,有伏頭補覺的,有拿著茶杯高談闊論,有討論窯姐姿色的,有說著某某大戶秘辛的,有分享發財捷徑的,烏煙瘴氣,看起來個個都在忙碌,實則就是不忙本職工作。
至於他交待下來的事,戶房的陳典吏早將之丟到了爪窪國,一屋子人,連一個整理公文的都沒有!
“唉呀,方小師爺,怎麼敢勞您貴足親臨,咱們這裏事多人雜,須得整理好當日的事情才能抽出人手。屬下已吩咐他們儘快,一旦整理好就給您送去。只是,這些公文時間太久了,存放的地方又雜,整理起來多需要時間啊。”
陳典史看到方唐鏡登門,不慌不忙放下手裏的茶杯,皮笑肉不笑的解釋起來。
那些攢點、書辦,文書等人這才象是剛剛看到方唐鏡,公式化地跟著附和,紛紛擺出諸多困難等等。
方唐鏡知道,這些人對他法辦了劉書辦諸多不滿,此時正好藉機刁難自己。
“諸位既然有難處,方某也不勉強,原本此次募捐所得,計劃了好些事宜,你們戶房也是要分擔一些事務的,既然各位如此辛苦,方某便到其他房看看,看看他們能不能克服困難,幫你們分擔一些。”
方唐鏡不鹹不淡的說了一通,便走了出去。
留下了一臉錯愕的眾人和臉色難看無比的陳典吏。
原本在他們就是要刁難方唐鏡,給他添添堵,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土鱉知道自己的利害。
沒想到,方唐鏡一席話過後,心堵不已的反倒成了自己!
將薪比薪地想一想,這土鱉手握鉅款,別真的不分潤給自己吧?
“頭,要不想想辦法,緩和緩和?”陳典吏手下鄭攢點湊了上來,巴巴地說道。
“呸,一群沒出息的東西,幾兩銀子就讓你們跪了,老子不是那種人!”陳典吏罵道。
“頭,這可不是幾兩銀子,是幾千兩,兄弟們能不急嗎?”鄭攢點被罵了也不惱,照樣的嬉皮笑臉。
……
走出院子,王捕頭一張黑臉已漲得黑紅,主辱臣死可不是說說那麼簡單,“大人,要不要屬下把兄弟們叫來,將這些傢伙倒吊起來,讓他們長長記性!”
“不忙,再看看!”
毫不意外,方唐鏡臉色平靜的又去了其他五房也都轉了一圈。
如果說戶房因為劉書辦的事對方唐鏡抱有惡意,那麼其他五房本不應該如此。
但很明顯,這五房的情況彷彿與戶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毫無二致。
瞎子都能看得出來,六房背地裏已經抱團開始陽奉陰違了,甚至連表面功夫都不大做了。
不過,在方唐鏡最後那番表態後,六房的熱情總算調動起來了一些,傍晚放衙前,六房派書吏送來一些文書公文,算是保留了一些香火情份。
這其實也是方唐鏡故意為之,自己募捐所得近二十萬,按照官場不成文的規則,至少有四分之一要分潤到這些人手中,這可是一大筆鉅款,現在自己放出口風,不怕他們不動心。
要麼忍,要麼殘忍!方唐鏡已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