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縣丞酒宴
上班一壺茶,下班一桌酒。
一散衙,各房官吏便如同鳥獸散,三分鐘不到,整個衙門已門可羅雀。
落日的餘暉照在方唐鏡的背影上,分外的冷清孤單。
剩下方唐鏡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連晚飯都還沒有著落。
後廚的老郭隨著縣尊一起去了曇溪,王捕頭又奉命辦事,諾大的縣衙就只有自己一人。
桌上是下班前才送來的文案,堆得小山一般,方唐鏡苦笑一聲,今晚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好在中午王捕頭給自己帶了幾個大饅頭,還有三個沒動,說不得便對付一餐吧。
這對於貧苦慣了的方唐鏡來說,白麪大饅頭,已經相當好的標準了。
何況還有一碟他最愛吃的小魚乾佐餐呢,方唐鏡又滿意了起來。
心情愉快的泡了一壺茶,哼起了怪腔怪調的小調,“咱老百姓啊,今兒真高興……”。
與方唐鏡形單影孤不同,距離縣衙兩條街之隔的呂府已是高朋滿座。
花廳中,整整五桌酒席全部被縣衙的頭頭腦腦們佔領。
一整天沒露面,感染風寒的縣丞呂世安,正滿面春風的被眾人簇擁著坐在首席。
左右兩邊分別是主簿彭維遠,典史鄒漢元,然後依次是六房的典吏,攢點,書辦。
除了師爺方唐鏡不在外,整個江泉縣衙有頭有臉的人都匯聚一堂了。
桌上擺滿了珍饈,天上飛的山裏跑的水裏遊的,都是難得一見的美味。
每一道菜都做得國色天香,只看上一眼,就讓人恨不能喉嚨裡伸出一隻手來。
精緻的美酒散發著醉人的香味,陳年的杜康原液,名不虛傳。
這樣一桌席面,就是放在京城,款待部堂級官員都是妥妥的讓人點贊。
江南之富庶由此可見一斑。
酒酣耳熱後,五嶽倒為輕,眾人觥籌交錯,氣氛熱烈無比。
“哈哈,估計這會小師爺的臉已經黑透了吧。”吏房典吏陳溫陽端著酒杯大笑道。
“嘿嘿,不但黑,還長。唉呀,你是沒看見,小師爺從你們戶房出來到我們工房的時候,那張臉拉的,嘖嘖,比驢臉還要長。”
工房典吏張伯仲說著誇張地伸手比了比驢臉的長度,又引得眾人一陣大笑。
“嗨,這算什麼,小師爺從刑房出來時的臉色那才叫一個精彩,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我當時見著,還以為他怕是要立即跑到茅廁裡吐血三升,吳兄,你給大家說說,你是怎麼把咱們的小師爺差點氣死的?”
禮房典吏銀賢紹衝着刑房吳典吏拱了拱手,一臉我就服你的神情。
“咳咳,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啊,松江府對滅門案催逼得緊,今天才到的公文已是開年來的第五份催拿文書了,加上堆積的其他懸案也不少,還都是案情複雜,牽涉的人員範圍又廣,卷宗當然是又多又雜,整理起來自然是困難重重,總之,我已經盡力了,小師爺不滿意,我也沒辦法。”
刑部典吏吳續有,笑著攤開雙手,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
“吳兄言之有理,咱們禮房也是如此,下面大戶人家的私塾混亂,各村學堂良莠不齊,泥腿子們根本不懂禮義廉恥,朝廷三令五申強調文教教化,每年發下來的文書數不勝數,還要到鄉下宣講朝廷德政,唉,三代之治可謂任重道遠,路漫漫其修也遠。哈哈,哈哈哈……”
禮房典吏銀賢紹彷彿不勝唏噓,笑聲卻怎麼止都止不住。
“嘻嘻,呵呵,笑死我了,讓我歇會先......”眾人笑得直不起腰,杯中酒都灑了出來。
“呵呵,不是我吹,小師爺來我們兵房催要各路巡檢司文案和治安案卷時,看到我們一個個愛搭不理的,案卷更是半本也無,他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還捏著鼻子說辛苦我們了呢......”
長著絡腮鬍子的兵房典吏陸壽庭一口飲盡杯中酒,牛氣沖天地向眾人吹噓道。
“哼哼,他除了打落牙和血吞還能咋的,一個鄉下土鱉,以為有縣尊撐腰,就敢擅自截留募捐銀子,太不把大家放在眼裏!就是要讓他知道,離開了我們大傢伙,他屁都不算一個。”
典史鄒漢元伸手從盆子裡撕下半邊燉得顫巍巍的野豬腿,大口的咬了上去,滿嘴流油,一邊還很是鄙夷的說道。
“鄒大人說的是,這小子居然募到了二十萬兩銀子,真真是巧舌如簧,可惜,這一套對我們是沒用的,不拿出真金白銀,誰都跟他沒完。”
“不要說他只是一個白丁師爺,就是縣尊當面,只要我們抱成團,也不敢不按規矩行事。”
眾人頻頻點頭,無規矩不成方圓。
所謂的規矩,自然就是潛規則,分潤方唐鏡募捐所得之銀兩。
當衆人皆醉我獨醒,那麼清醒就成了一種罪。方唐鏡就犯了這樣的大罪!
眾人對方唐鏡原本沒有多少惡意的,只是鄙夷他一介白丁,泥腿子一樣的賤民。
但方唐鏡靠兩張嘴皮子就平空忽悠到了小二十萬兩銀子,還想吃獨食,這就罪不可恕了。
更何況,現在周縣尊還將一縣政務都委託給了方唐鏡,成了他們的直管上司,這怎麼能不讓他們又妒又恨?
斷人財路與斷人前程,都是堪比奪妻殺父之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方唐鏡成了他們集火的焦點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話是這麼說,不過現在銀子都在那小子手中,若他不識相,又仗著縣尊撐腰,還真有些不太好辦。”吏房典吏賓富傳話不多,一開口卻是說到了點子上。
“何須擔心,周縣尊這位置也未必能坐穩,方唐鏡一個本鄉本土的土鱉,就不怕周縣尊致仕,咱們找他秋後算帳?”刑房典吏吳續有起身端起酒杯,向着主座上的呂世安敬了一杯酒,才又接著道:
“要我說,周縣尊身體不好,早該致仕回家休養。縣尊的位置還是要有一位能力超卓的大人擔任才能壓得住陣腳。而縣尊的師爺又是縣尊的左膀右臂,位處機要,他方唐鏡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土鱉,論功名,資格,能耐,都不配當縣尊的師爺!”
吳典吏是出了名的訊息通,眾人都是成精的積年老油條,聽吳典吏這話是有話的話,不由暗暗思量,莫非縣裏要換主官?
而且吳典吏的樣子,似乎這位主官還很可能是由呂縣丞接替。
想想這些天呂縣丞頻繁與松江府的吏員往來,又對縣尊和方小師爺擺出那般的架式,這事怕是十有八九沒跑了。
“吳典吏這番話頗有見地啊,縣尊身體不好是事實,方小師爺也還是有點本事的,起碼在耍嘴皮子撈錢方面還是頗為不俗的,咱們不能一杆子把人打死不是?這樣的人,就算是本官,將來也是要用他的專長嘛,師爺是不能讓他做了,委他做個催收稅賦的衙役再適合不過了。”
縣丞呂世安對吳續有的話極為受用,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說話間不自覺就擺出了預備縣太爺的樣子。
“呵呵,大人高明,正所謂物盡其用,就算是一張草紙也有其本身的用處。他方唐鏡做個賤役,恰是再好不過!”
各房典吏忙起身給呂縣丞輪流敬酒,大為興奮,衙役是賤職,方唐鏡若是入了賤籍,按明律規定,賤籍是不得科考的,也就是說,方唐鏡將終身科舉無望,一舉被打落到爛泥裡。
“哈哈哈,大人高明賽過諸葛之亮。”眾人盡皆大笑。
“對了,呂大人,松江府的貴人近期頻頻到訪,想必是有什麼好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也讓大夥高興高興?”戶房陳典吏試探道,眾人齊齊熱切的看著呂縣丞。
“本來呢,事情還在運作之中,不便多說。但諸位都是自已人,我也就不怕跟大家敞開了說。府尊大人和南京侯府的貴人,對咱們的縣尊和那位方小師爺,都是多有不滿,這兩人,不識大體吶.....”呂縣丞放下手中酒杯緩緩道來。
“府尊大人和南京的侯府貴人!”眾人心頭一驚,為呂縣丞搭上這條線豔羨不已。
但是隨即,就又被呂縣丞接下來的話震得七暈八素!
“算算時間,彈劾奏章也應該到萬閣老的案頭了……”呂縣丞語帶傲然,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得意。
“啊!!”酒宴眾人驚詫地張大了嘴,驚呼聲簡直可以掀開房頂,瞬間就上頭了。
“萬閣老的案頭!!唉唷喂!呂大人啊,你可真是牛大了,手眼通天,咱可得牢牢抱住您這條大粗腿,您日後鐵定平步青雲啊。我的呂大人唉,您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我們這些苦哈哈的兄弟們啊。”說話的吳典吏眼眶都溼潤了!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真情流露啊,此時誰沒有跪抱呂縣丞,不,呂縣令大腿的衝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