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不公不母
其實若再一細想,實在是靠譜得緊啊!
這一屆的考官都是博碩鴻儒,乃是皇帝特旨簡拔,做人要學會感恩。
當然,大家都是鴻儒,是要臉的,不能過於直白。
所以這個馬屁須得相當含蓄且水準極高,一般人不可能想得到。
好一個文縐縐,精緻無比的馬屁!
這就好辦了,儘量往皇上臉上貼金,一準妥妥高分。
當然,如此拐彎抹角的精緻馬屁,能理解其中深意的考生自然是少之又少。
別的考生是沒可能想到這一層的。
而且雞這種生物,平時大家見是見得多了,還真沒人認真研究過。
大家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讀書人,怎麼可能與雞打交道呢?
這是泥腿子,村夫愚婦乾的活好不好。
於是各種種樣腦回路清奇的作品紛紛出臺。
其中一考生便寫道:
“其為黑雞耶?其為白雞耶?其為不黑不白之雞耶?”
如此奇文,改卷房考官只能批曰:蘆花雞!
當然,這奇文下文更奇:
“其為公雞耶?其為母雞耶?其為不公不母之雞耶?”
房官欲哭無淚,只好再批:閹雞!
據說後來這位房考官還以此卷作打油詩一首,傳為笑談:
人生主考過一場,見識多是好文章。
黑白蘆花哥錯了,母為陰來父為陽。
第四道策論題目:割不正不食。
這是論語裡的話,不過不必用八股文寫作,改為策論。
這就回歸到常態了,坐而論道纔是大家的最愛。
於是大家一掃剛纔的頹廢迷茫,奮筆疾書,洋洋灑灑,指點江山,一瀉汪洋,好不痛快!
甚至有些人寫完好竟有意猶未盡的感覺。
便連方唐鏡也有這種感覺,寫完之後總覺得不過癮。
這篇文章方唐鏡也沒寫出什麼新意,整體來看也是一篇隨大流的文章,中上而已。
但是方唐鏡並不在意,最重要的頭場拿下了,這一場只算是添頭,成固欣然,敗亦無妨。
因而方唐鏡此時的心態非常放鬆,既然說到吃食,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秀娘準備的食物。
想到這裏,不由食指大動,索性拿出食盒開始加熱。
食盒一開啟,一股濃郁的異香撲鼻而來,方唐鏡情不自禁吞嚥了一口唾液。
盒裏是一整盒的紅燒獅子頭,這道菜,乃是後世國宴裡必不可少的名吃,據說不少外賓連自己的舌頭都曾經吞掉,可見其鮮美實是難以拒絕。
而秀娘精心烹製的紅燒獅子頭相當正宗,外焦裡嫩,肉質鮮美這些都不必說了,單單是加熱後那股彌散在空氣裡的香味,就令人方唐鏡聽到了四周號棚裡傳來狂咽口水的聲音。
食盒裏還有一個小碟,乃是用香油炒過的茱萸和香菜,蔥白,白芝麻,老薑,碎花生米等混合而成的蘸料,更是瞬間有了一種畫龍點睛的妙用。
一個個紅燒獅子頭慢慢嚼碎下肚,簡直就是一種無比幸福的享受……
意猶未盡地將最後一粒紅燒獅子頭嚥進肚裏,方唐鏡舔了舔嘴唇,感慨不已:
孔夫子他老人家當年不知吃的是什麼肉?
於是大筆一揮,方大秀才在文章的末尾添上一句:
“噫!予生也晚。未能與夫子同時,一食其所剩之零頭碎角之肉,豈不惜哉?”
後來考官閱卷時,看文章甚平淡,便一目十行略過,然看到結尾數句,不禁大笑,便提筆劃了一個大大的圈。
第五道策論題目:太公孫子將才孰優。
太公,即姜子牙,“太公釣魚,願者上鉤”,輔佐武王伐紂,一代政治、兵法大家。
孫子,即孫武,其所作《孫子兵法》奉為兵家聖典。
這道題看起來簡單,實則也是難倒了不少人。
不為別的,說起來恐怕大家都不敢相信,不少人連太公和孫子是誰都不知道。
大明書生有許多讀死書的,一輩子便只在四書五經,朱子集註裡打轉,知識面相當狹窄。
一方面朝廷科考規定只考這些,因而主要精力便只能放在四書五經上。
另一方面竟爭壓力山大,每天只專注專科猶嫌時間不夠,就算有閒暇,也多是讀前時文集,盡力參加文會,那裏有閒心讀一些雜書。
而且由於教育資源長期壟斷在士紳手中,寒門子弟博覽群書的機會是少之又少。
就拿方唐鏡來說,原先的家境也是窘迫,根本沒機會接觸太多的書籍。
結果,有人寫道:
“太公者,老子之老子也,久歷戎軍,可以登壇拜將;
孫子者,兒子之兒子也,人猶乳臭,安能衝鋒陷陣。”
如此佳作,房考官只能批了兩句唐詩: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偏偏開榜後那落榜的考生查卷,看到自己的評語,這可“詩聖”杜甫的詩句,不禁暗自不服,為何自己才情堪比李杜,居然落榜。
有友人看後友情提示:兩個黃鸝鳴翠柳,指不知所云;一行白鷺上青天,指不知所往也。
此子羞愧掩面而退。
其實,這篇文章,方唐鏡也寫不甚好,兩人的軍事才能也不好比高下。
畢竟姜子牙他老人家的事蹟除了《封神榜》裡的威風赫赫,史書裡就見過什麼具體事蹟。
但人家滅了強大的商朝,成了聖人之名,也是不爭的事實。
孫子他老人家的兵法是實打實的高,一生戰功赫赫,助弱小的吳國滅了強大的楚國,登上霸主之位。
事後又能全身而退,情商智商政治智慧同樣高得出奇,當得起兵家聖人這個名頭。
但要說他勝過了姜太公卻又未必。
這就是強要張飛戰秦瓊,根本沒法比。
好吧,文人都是這尿性,非要在沙漠裡建一座橋,方唐鏡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當然,方向還是有的。
方唐鏡提筆寫下: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故聖人之用武,非已之願,實為忘身家而抱國情也……”
方唐鏡耍了一個滑頭,全篇只說上兵伐謀,攻心為上,戰爭什麼的能不打還是不要打的好,否則受苦的還是百姓云云。
這就相當投這些老學究的所好了,方唐鏡看過這些人的文集,知道大都是謙和平淡的老學者,打打殺殺什麼的非其所好也。
最後,方唐鏡總結道:
“戰爭乃政治之延續也,若德政未修,小民未惠,蠻夷不朝也;故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險,若眾正盈朝,國強民富,萬國羨我中華,自然來朝,又何必徵焉?”
其實,這相當昧心,卻不得不這樣寫。
方唐鏡難道會蠢到告訴這些老古董們:
諸洋蠻夷,畏威而不懷德,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耳!
非將之痛毆到生活不能自理不足以服之也!
有些事情,可以做,卻不可以說的。
……
第三日午時。
江南貢院的大門,嘎吱嘎吱地開啟,聲聲擊在了街口翹首以望的人們心頭。
一位穿著貂絨外套的少年,邁著輕快的腳步從大門裏走了出來,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
“公子,公子……”一位嬌俏的少女撲了上去。
身為女子的矜持呢?
一把沒扯住秀娘,汪芷恨恨跺腳,怒道:
“花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