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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一聲老叔

    “老叔,還是算了吧,小子真的不想令你老難做。”方唐鏡停筆躊躇。

    “豈有此理,哪有做詩做一半的,你既是叫了老夫一聲‘叔’,不論這首詩惹出什麼麻煩,老夫都幫你兜了!”老儒生不耐。

    單單是這副字就值得惜才了,為國求才,年輕人即使是說了些什麼出格的話,老夫又豈能不維護!

    “方賢弟,你讓為兄說你什麼好呢,做人做事切切不可半途而廢……”胡學賢忝為主持人,哪裏可能讓這種只做半截的詩流傳出去,這不是笑話麼?

    事實上,大多數人已經笑出來了,這種卡文的情形大家都不陌生。

    正所謂“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真正的好詩不是這麼容易寫出來的。

    這纔有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說法。

    沒有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功力,就不要胡吹大氣。

    這下好了,找個藉口都這麼拙劣。

    丟臉了吧,丟臉丟到家了吧?

    方唐鏡嘆了一口氣道:

    “唉,好吧,好吧,你們非要寫,我也只能卻之不恭了。”

    蘸墨,沉思少頃,深吸一口氣,揮筆立就:

    “豈不念,疆圻蹙;豈不念,徽欽辱。念徽欽既返,此身何屬。千載休談南渡錯,當時自怕中原復。笑區區、一檜亦何能,逢其欲!”

    嗯?

    呃……

    啊!

    方唐鏡寫完之後,人群立刻靜了下來,靜得只有方唐鏡擲筆於地的聲音。

    每個人都是震撼無比——果然石破天驚——這廝果然還真敢以身作死啊!

    當然,所有人都不得不佩服方唐鏡的好大氣魄!

    之前的上闋也算中規中距,格調也是隨大流,和別人沒多大不同。

    但這下闋卻突然文勢一轉,筆鋒竟是直指皇帝。

    剛纔大夥還為方唐鏡直言痛批,將一閣之相公們盡數一網打盡而心有餘悸,結果……

    轉眼之間,這廝又罵起皇帝來了!

    真是膽量不要太好,妥妥的作死不看日子!

    當然,這個皇帝不是本朝的皇帝,這也留了三分餘地。

    也幸好如此,否則大家早就拔足飛奔,作鳥獸散了。

    但皇帝就是皇帝,天地君親師,怎麼說也佔了三綱五常中的君字,再怎麼委婉也是犯忌諱的。

    大明律沒有明令禁止非議歷代帝王,可也不能張口就來,想怎麼噴誰就怎麼噴。

    比如禁書反詩什麼的是絕對要正確開啟文字獄的。

    評論歷朝帝王最容易讓人聯想到借古諷今,砍不砍你的大好頭顱,端的是看今上的心情而定了。

    眾人都只是震撼得不得了,但老儒生就鬱悶不已了,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方唐鏡之前再三推辭不寫下半闋了,這已經不僅僅是讓他為難的事了。

    這首滿江紅,可以說是他一手催著寫出來的,尤其是下半闋更是因為他拍著胸口擔保,方唐鏡才半推半就的寫了出來,且明言會讓他為難。

    當時不覺得,現在明白了,這就是個坑!

    方唐鏡給自己挖了一個坑,所以他纔會說:“我自己寫出來的東西,自己都怕。”

    他妳妳的,這小子早就做好了拉人墊背的打算,可嘆自己也算是老江湖了,竟然就想不到現在的年青人竟然浮躁至此,爲了名聲,連死都不怕。

    無端端地被人拉進了坑,他方唐鏡反正是拼死求名,求之不得的,自己卻變成了共謀犯。

    為儒者,講究一個為尊者諱的潛規則,一般藏否人物,議論前朝帝王,大多是用模糊的修辭籠統過去。

    君就是君,大義名份擺在那裏,就算他是昏君,也要做到以禮相待,該有的名份一點不能缺。

    最典型的就是趙盾被國君追殺,他跑路到距離國界還有兩裡就要出國的時候,國君就被自己弟弟殺了,然後自立為君。

    危機解除,趙盾回來後,卻愕然發現,太史居然把國君之死這筆爛帳記到自己頭上,在國史上明明白白寫著:“趙盾弒其君”。

    趙盾大呼冤枉,太史道:“你作為相國,跑路又沒跑出國境,回來了又不能法辦兇手,不是你殺國君難道是我殺的麼?”

    趙盾仰天無語問蒼天,最後只能長長嘆道:“算是,我殺的,吧……”

    即便君王真到了桀紂那等人神共憤的程度,也還有箕子這樣死忠的人拒作周臣,可見古人心中君君臣臣之重,乃是刻進骨子裏的信仰。

    所以大多數人即便是議論事關皇帝的事情,也大多是對事不對人。

    哪裏象方唐鏡這首詞中,就差直接點名了。

    “念徽欽既返,此身何屬。千載休談南渡錯,當時自怕中原復”。

    不用想就知道指的是誰了吧?

    直白地說出了前朝皇帝心裏壓根就沒想過北伐,拒絕迎回二帝,這纔是積極北伐的岳飛真正的死因,秦檜只不過是個奉命行事的狗子而已,真正的根源就在皇帝身上。

    這簡直打人專打臉,打的還是皇帝的臉。

    一首滿江紅,用詞何等的入木三分,可偏偏說的大有道理,叫人無從反駁。

    不用說,這首滿江紅定然是萬人傳誦的下場,作者聲名大噪。

    方唐鏡一首詞,完爆這裏所有名士,分明就是作弊,可人家有作弊的資本,你們敢麼?

    方唐鏡巴不得名聲越大越好,可名聲於老儒生有半點用處麼?

    但世事就是這麼奇,一首詩就將兩人的名聲捆綁在了一起。

    小兔崽子!

    老儒生想想都覺得好笑,自己竟然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帶進坑裏了。

    當然,以他的資歷威望,小小的一首譏諷前朝皇帝的詩,完全不算什麼,簡直不值一提。

    不要說前朝皇帝,就是當今聖上面前,也有大把人上讒言,說他沒把當今天子放在眼裏,不然憑啥有事無事就是一通大道理劈頭諫來,你當皇帝好欺負的麼?

    當然,這些人不懂,大明皇帝在諸多士大夫眼裏,就是個長不大的熊孩子,還是要常常欺負欺負更有益身心健康!

    所以老儒生覺得方唐鏡這種敢言的人,相當對自己胃口,以後有這樣一個接班人也不錯!

    保了保了,又有甚的!

    “老叔,你看,是不是……讓你為難了……”方唐鏡訥訥地問。

    “小兔崽子,你敢寫,老叔就敢刊,怕個鳥!”老儒牙根癢癢,爆了粗口。

    方唐鏡偷樂,不為這首詩,而是因為老儒生認可了這個“老叔少侄”的關係。

    一聲老叔,從此就是自己人了。

    終於抱緊了這條大腿!

    我太難了,爲了這一聲動人的“老叔”,消耗了不知多少腦細胞。

    當然,表面上方唐鏡還是十分無辜地將老儒王恕當作是老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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