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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自己都怕

    話說江南文風鼎盛,尤以南直隸為四大科舉大省之魁首。

    天下狀元半出於此,諸子才華絕對不是吹牛吹出來的,若把天下士子比作千軍萬馬,則這些人都是能萬軍之中取賊將首級級別的人才。

    這些人本就心高氣傲,受老儒生一激,又有大利當前,頓時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幾乎就是吃了槍藥一般。

    又是那鄒姓書生,才思敏捷,簡直是提筆立就,老儒生話剛說完,這廝已數個彈指間揮筆寫就,大大漲臉,胡學賢大喜道:“鄒賢弟大才,有曹子建風采也。”

    言畢,便大聲唸了起來,《懷牛頭山》:

    王師未定憶武侯,中原一葉波濤流。

    將士未曾搗黃龍,十二金牌天下愁。

    長城萬里自損毀,十年北伐空白頭。

    可憐英雄空悲切,八千江山半未收。

    好!眾人高聲讚許。

    此詩將嶽王與武侯並列,俱是中原未定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讓人唏噓不已,掬一把辛酸老淚。

    立意高遠,回味無窮,暗中又有所指,確是好詩。

    當然,更難得的是鄒姓書生又一次拔了頭籌,文集上不免添上這一筆,世人往往最易記住第一位。

    鄒姓書生連道:“此詩之前就已有了腹稿,倒是讓小弟佔了便宜,實是慚愧,慚愧……”

    其實鄒姓書生前日已準備好了數首詩詞,此時自然就能一揮而就。

    旁人也有如他一般早就備好了的,只不過爲了切合情景,需要略為修改一二,便讓鄒姓書生又乘虛而入,自然是心中捶胸頓足,連忙將自己的詩詞奉上。

    “好,劉賢弟才思不下鄒賢弟,也有了,佳作共賞之。”胡學賢接過劉姓書生的詩句,開始吟誦,《牛首山懷古》:

    落日大旗黯然收,秋風蕭瑟捲風流。

    漢江至今悲胡騎,金陵千古憤金牌。

    精忠報國身先死,不知和戎暗中媾。

    千秋忠烈昭日月,興嗟牛首思岳飛。

    好!眾人紛紛點贊,給足了面子,實話實說,這首詩比之前一首,差了點意思,不過倒也與此時此地情景相融,算得上中上佳作。

    既然有了兩人打頭炮,別人是撈不到開門紅了,於是便凝神將自己的詩作作得更好些。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餘人陸續交卷。

    不過呢,大部份都跟劉姓書生水平在伯仲之間,唯有兩篇,頗為佳作。

    “西門賢弟這首《恨不早生五百年》,以身代入,堪稱上佳之作也!”胡學賢奇道。

    康靖恥未雪,身危何敢惜。

    長弓射天狼,金戈衝鬥牛。

    唯恨藏弓早,未能全山河。

    痛生晚於世,牛首怒擲冠。

    全詩完全擺脫了悲涼氣氛,鬥志昂揚,全不計較個人得失,渴望上陣殺敵建功立業,有大丈夫當提三尺劍生啖胡虜的豪邁。

    字裏行間充滿了未能追隨嶽王收復河山的遺憾,單單從立意上就比諸人高了一個檔次,說是上佳之作毫不為過。

    “西門賢弟有班超韋玄策之志,實乃吾輩楷模也。”

    “咦,顧賢弟這首《滿江紅.牛首山思嶽武穆》真真是難得一見的好詞也!”

    “烽煙神州,三百載,華消胡長。最痛心,嶽王死後,元夷雄橫。精衛恨填東海溢,蠻兵醉宿長安樓。蕭聲咽,一曲思故國,淚如雨。

    孤臣恨,雲和月。河山殘,誰能還。憶撼山易耳,岳家軍難。約諸君黃龍痛飲,河山染遍壯士血。慶大明,再復唐衣冠,漢宮闕。”

    好啊!胡學賢話音一落,眾人轟然叫好。

    好一首滿江紅,寫盡國仇家恨,個人命運與國家興亡,格局之大可謂今日諸詩詞之首。

    即便是老道士和老儒生,對這批詩詞的質量也是十分滿意,大多是正能量滿滿,可堪將來嶽王觀裡題壁的,無形之中又為嶽王觀增添了一筆財富。

    只是,似乎並沒有看到方唐鏡的大作?

    眾人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紛紛側目,不會是文思滯塞,見前面如此多佳作,怕了吧?!

    “小友何故停筆不前?”老儒生問道。

    “我怕。”方唐鏡十分乾脆地回答道。

    嗯?

    真的怕了?

    怕什麼?

    你方唐鏡也有怕的時候?

    當朝相公被你排頭點名罵得狗血淋頭,也沒見你怕了,怕是寫不出好詩的託詞吧?

    “小友何怕之有?”老儒生不解。

    “有時候我寫出來的東西,自己都怕的!”方唐鏡赫然一笑,標準的八顆白牙,人畜無害。

    “莫非反詩乎?”老道士打趣道。

    “非也非也,老神仙切莫嚇煞小子,實在是……”方唐鏡又是赫然一笑,接著道:“小子一股浩然之氣鬱結於胸,生怕自己用詞不當,石破天驚耳。”

    呃,眾人一口氣岔在喉嚨,險些嗆得咳出聲來,嬢的,說你胖還真就喘上了……

    吹,接著吹,癩蛤蟆打噴嚏,好大口氣,也不怕大風閃了舌頭!

    “既不是反詩,何妨寫出一觀?有什麼不妥之處,老夫幫你兜著。”老儒拈鬚而笑。

    老儒神情極為和藹,小子,想藏拙?哪有這麼容易,今日這裏每個人的學問如何,老夫是定要摸個底掉的。

    “老叔,還是算了吧,小子可不想讓你老為難。”方唐鏡躊躇。

    “方賢弟,長者賜,不可辭。何故吝惜一詩乎?”胡學賢微笑緊逼。

    眾人紛紛附和,甚至有些人言語間已是不大客氣,帶有指責的意味在裡面。

    “呃……好吧!”方唐鏡似被逼無奈。

    持筆,運氣,少頃,筆走龍蛇,如惡龍出淵。

    “好字!方賢弟莫非臨的是傳說中的‘鮑參軍舞鶴賦’乎?”大家都是識貨的,頓時就有數人驚撥出聲。

    “然也,家嚴自小便讓小子臨貼,實是熟極而流,不思量自難忘,只是斧鑿的痕跡太重,不大見得人的,讓大家見笑了。”

    這字都可以讓人搶破頭了吧?

    就這還見不得人?!

    那……那我們的字呢?

    ……草,你是在諷刺我們麼?

    眾人面皮群體性痙攣,狂抽了一下。

    ‘鮑參軍舞鶴賦’實是米蒂平生絕巔,不然也不會贏得史家“空前絕後”的最高評價。

    僅僅從字型字形上看,就給人一種美不勝收的感覺。

    得益於此,單單從書法來說,方唐鏡已是此中第一。

    之前寫對聯時,方唐鏡只是隨意一揮而就,雖說字型俊逸,卻也未見稜角。

    此時聚將精氣神,自然是將書法發揮到淋漓盡致,一時技驚四座。

    《滿江紅.拂試殘碑》:

    “拂拭殘碑,敕飛字,依稀堪讀。慨當初,依飛何重,後來何酷。豈是功高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最無辜、堪恨又堪悲,風波獄。”

    所謂殘碑,就是方唐鏡之前看到的那麵殘破的石碑,矗立在石壘之中,凡是來遊山之人沒有不見過的。

    這首滿江紅上闋嚴格說來,還是頗佳的,朝廷對岳飛的態度,前後對比,落差極大,讓人感同身受,悲憤難自抑。

    不過從意境上來說,也只能算是中規中矩,隨大流而已,並沒有多麼出彩。

    若沒有方唐鏡之前的大吹法螺,大家還是認真叫一聲好的。

    畢竟花花轎子人人抬,大家都是名士,沒理由這點面子不給,名士間的默契品格還是要有的。

    可牛皮吹得太過,大家的期待值太高,反感值便也水漲船高,這詞就顯得不盡如人意了。

    馬馬虎虎吧,不能算是浪得虛名,泯然於眾人。

    可也距離大家的期待相去太遠,也就這樣了,稀鬆平常。

    眾人無不鬆了一口氣,還真怕方唐鏡真寫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詩來,把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緊接著大家就笑了,嗤笑!

    可笑,還“我怕”,“我寫出來的東西,自己都怕”!

    怕你個大頭鬼啊,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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