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江泉奏摺
此時朝議可謂是尷尬到了極處。
文武百官,尤其是言官們憋足了勁,一門心思要為國除奸,革除弊病。
甚至要成化皇帝下罪已詔,倒逼皇帝勵精圖治。
並且已經勢如破竹,眼看皇帝就要鬆口,勝利唾手可得。
誰也料不到,這最後的當口,斜刺裡竟殺出一隻不知所謂的“江泉縣百姓代表”!
不得不說,言官們小看了這個扁擔大的字不識一籮筐的泥腿子二貨。
在這貨不講理的胡攪蠻纏之下,竟是生生攪黃了大夥綢繆多日的大計。
議題已經不由自主地從剷除奸佞,皇上下罪已詔這樣高到天際的“高大上”,淪落到了討論一個從六品濁流官政績,這樣一個低得不能再低的“低小下”上面來。
說實話,若是放在正常情況,一個縣份的政事,最多吏部一個郎中出面,都算得上是給足面子了,哪裏拿得上朝堂來討論。
可此時出現在廷議之中,卻成了所有人的絆腳石,不打倒批臭,預定的目標完全沒法子施行。
不是不想繞過,而是根本繞不過。
大家都是受災,憑什麼人家江泉縣就能為君分憂,化危為機,將壞事轉化為好事?
連百姓都不遠千里來給皇帝歌功頌德來了?
這說明了什麼?說明天變不是不可以克服的!
事在人為,關鍵就看主政一方的官員是不是盡心盡力。
天子可以很堂而皇之的說,天變的警示,警示的不是朕,而是你們這些百官。
這怎麼可以?
自大明立國以來,除了太祖太宗兩位動輒殺大臣的皇帝之外,咱們文官集團還沒受過這等窩囊氣的!
所有人都憋了一肚皮的悶氣,非把這位攪局的江泉縣令批臭批倒踏上一萬隻腳。
言官們的質疑是有理由的。
若是你江泉縣真的治理得如此之好,為何不明發奏章告知天下?
反倒是用這種歪門邪道的“倖進路線”,玩什麼“百姓代表”的拙劣伎倆?
不就是哄皇帝開心,企圖掩蓋自己在江泉縣倒行逆施的事實麼?
至於這位“百姓代表”所說的,明顯是被小恩小惠收買兼洗腦過的。
任你說得天花亂墜,咱們從政多年,目光如劍,一眼就看出這背後的貓膩了好不好!
此正是欲蓋彌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也!
不要說清流們這麼想,就是萬安萬首輔一派也是這麼想的。
萬安比所有人都更清楚松江府此時情形之不堪,李之榮焦頭爛額,已經數次送上重禮,乞求萬首輔為其謀出路了。
而萬首輔也相當有職業操守的秉持著“一分錢一分貨”的真理,十分盡心地替李知府大事化小,以拖待變了,只待假以時日,便可小事化無。
此時這江泉縣令橫插一杆子,明顯是走投無路之下,玩了命的敲剝商賈來彌補大災造成的虧空。
而且這廝還敢於鋌而走險,玩了一出別出心裁的“報喜”,倒也是同行裡的一個人才。
可惜這廝空有拍馬的天賦,卻是沒有與之相符的眼力勁。
直接繞過內閣送到皇帝面前,這簡直就是一招臭得不能再臭的臭棋。
沒有內閣的背書,尤其是首輔的點頭,你縱然有成績咱也可以把你說成是虛的假的,何難之有?
斂財幾達二十萬兩,若是送十萬兩銀子到咱的手裏,不但能穩穩揚名露臉,還能保你升官發財。
咱還會把你倚為心腹,畢竟以斂財的技術而言,手底下能人雖多,卻真真沒有一個人能在一縣之境就能聚斂如此巨財的人物,人才難得啊。
可你偏偏就要自絕於官場,那是誰也救你不得的了。
沉默不代表了無事,相反,此時正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
所有人都在醞釀著雷霆一擊!
“啟奏皇上,臣有本奏。”
便在這個尷尬得不要不要的時候,一名官員出列了。
眾人循聲看去,是通政司的最高長官,正三品大佬周文韶。
通政司衙門為前朝所無,乃是太祖朱無璋親設。
太祖以為,政猶如水也,欲其常通,故以通政為名,設通政司。
通政司,俗稱銀臺。
長官為通政使﹐正三品﹔其下設左﹑右通政和左﹑右參議等官佐理政務。
職掌出納帝命﹑通達下情﹑關防諸司出入公文﹑奏報四方臣民建言﹑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等事。
早朝時匯進在外之題本﹑奏本﹐在京之奏本有徑自封進參駁之。
午朝引奏臣民之言事者﹐有機密則不時入奏。
通政使為九卿之一,但這周文韶平日頗為低調,也沒有什麼建樹。
在眾人眼裏幾乎是隱形人,少有奏事的時候,此時他有本奏?能有什麼好奏的?
“卿所奏何事?”成化皇帝問道。
“臣並非自己有事要奏,而是接到江泉知縣奏摺,因滋事體大,臣不敢怠慢,恭請聖裁。”
這麼巧?咱們這邊正在爭執江泉事宜,那邊通政司就有奏摺遞上來了?
為什麼早不到晚不到,偏偏這個時候到?
眾人似乎感覺到了濃濃的陰謀味道。
“呈上來。”成化皇帝淡淡道。
“呃,這個,請皇上稍待片刻,奏章仍存在衙門,微臣昨日已過目,尚不曾來得及轉送內閣。”周文韶老臉微紅,解釋道。
百官這才釋然,原來奏章也是有的,只不過是慢了一點。
只有萬安心頭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還是太巧了,摳在這個時間點上。
若是廷議之前能看到這份奏摺,說不定自己之前就不會有那一番言論。
若是江泉知縣所言屬實,那自己之前,可就把汪直和皇帝統統都得罪了一遍。
萬安的感覺並沒有錯,這周文韶是汪直的人。
因些江泉縣的奏摺才能“不早不晚”,“恰巧”踩著點出現。
這當然又是方唐鏡這廝的餿主意。
身為曾經在現代文明裏摸爬滾打過來的三無青年,深知資訊的重要性。
掌握了制資訊權,就是掌握了先機,快一步,先發制人。
所以方唐鏡給汪直的建議是,如果你想活得久一點,最好的法子就是滲透通政司。
而若想活得好一點,最好的法子就是繫結通政使。
這個時候,不論是拍皇帝馬屁,還是凸顯自己的政績,又或者針對某事某人彈劾,能動用的正式武器就是奏章。
掌握了通政司,就相當於全面洞察了天下官員的動向和意圖。
在大明,通政司的重要性往往會被忽略,只把它當作一個通達上下,收發文書的部門。
因此歷代正人君子和大奸大惡都很好在意。
唯有一個人做得很好。
這個人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奸相嚴嵩。
實事求事的說,嚴嵩的頂頭上司——嘉靖帝,在古今帝王裡也算得上是相當厲害的一位。
縱然沒有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一般的英明神武,但論心機手腕,也絕對是一等一的人物。
甩了大多數帝王好幾條街,可謂是第二梯隊裡的領軍式人物。
而嚴嵩能在這樣一位厲害帝王手下把持朝綱十餘年,實在是相當了不起。
取得這樣的成績,跟他一手把持了通政司是分不開的。
有此“後車之鑑”,方唐鏡爲了把西廠綁牢到自己的戰車上,當然是不吝指點的。
而汪直也是下了大本錢,親自出馬,這纔有了今日之事。
當然,現在周文韶此舉還遠遠談不上投靠汪直,只能算是一個合作的開頭。
但只要有了合作,沉淪的日子就不遠了。
通政司距離文華殿並不遠,很快就有人將江泉縣令的奏摺拿來。
“覃昌,唸吧,讓朕與百官都聽聽,江泉縣是怎麼做的。”成化皇帝吩咐。
“奴才遵旨。”
覃昌開啟奏摺,深吸了一口氣,開始逐字逐句地念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