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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方生借書

    方唐鏡嘆了一口氣,這簡直就是天意,還能說什麼呢?

    夢之隊餘人見老大鐘雲亭與方唐鏡相談甚歡,都是生怕這次他又重蹈覆轍,心裏正七上八下,此時聽到李知府命題作文,都是放下心來。

    季子美最是心急,李知府話音剛落,不等衙役擺好案桌,他就蹦到了書案前,麻利的鋪好紙筆。

    方唐鏡春風滿面地作了一個請的手勢道:“鍾兄請。”

    “愚兄不便就此事作文!就在此看諸位賢弟一展風流。”鍾雲亭落落大方,他自然不便就自己親歷的事寫文章,否則,會妨礙其他人發揮。

    方唐鏡便笑道:“既如此,愚弟便換位而處,假以兄長的身份,作文一篇如何?”

    鍾雲亭頷首道:“自是隨賢弟,今日文會本就不限文體,大家都可用自己最拿手的文體。”

    說話間,衙役已經從後堂搬來了桌案,擺好了紙墨筆硯,各人自選一張就位。

    除了鍾雲亭沒有提筆外,陸掌櫃也是並不提筆的。

    陸掌櫃專門就走到方唐鏡身邊,也不說話,就默默的站著。

    這就是耍無賴了,是在給方唐鏡施加無聲的壓力。

    “陸掌櫃何故如此?”方唐鏡愕然問之。

    “無他,惟仰慕公子才學,欲觀摩一二,若能從中學到一二精髓,豈不受用終身?”陸掌櫃笑吟吟的答道。

    “不敢當,您老年紀大了,不如搬一張椅子坐著看,萬一有什麼閃失,豈不是在下罪過?”方唐鏡建議。

    “不妨事,公子只當老朽不存在,自便就好。若有事要老朽效勞,儘管開口。”陸掌櫃笑容更盛。

    陸掌櫃就是要讓方唐鏡不能安心作文,此時方唐鏡與他東拉西扯,正是求之不得。

    “既如此,小子敢不盡力表現?”

    方唐鏡一面跟陸掌櫃打著哈哈,一邊開始鋪紙,研墨,好一會,纔將毛笑蘸上墨水,而這個時候,其他人早已開始奮筆疾書。

    方唐鏡慢條斯理地寫下題目《方生借書說》五個字,便又停筆思索。

    這是要寫雜文的節奏?陸掌櫃心裏有底,已經瞬間就琢磨出了十多個套路,隨便那一個都能把方唐鏡帶著坑裏。

    偏偏這個時候方唐鏡似是文思枯竭,便隨口向陸掌櫃問道:

    “陸掌櫃,你人生閱歷豐富,學生倒想請教你,寫點什麼才能不落俗套呢?”

    陸掌櫃自然是心中暗喜,故作沉吟了一會,纔開口道:

    “這個嘛!既然是寫借書讀書之事,不如就寫王侯公卿富貴之家如何?畢竟咱們普通人對他們是如何讀書的也很好奇不是?”

    陸掌櫃出的自然是一個“好主意”,你方唐鏡一介山村泥腿子,見過王侯公卿麼,呵呵,且看你如何出醜弄乖。

    “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就按陸掌櫃的意思寫了!”方唐鏡恍然大悟,提筆寫下:

    “子不聞藏書者乎?七略,四庫,王侯之書。然王侯讀書者有幾?汗牛塞棟,富貴家之書。然富貴人讀書者有幾?其他祖父積,子孫棄者無論焉。”

    “精闢!”鍾雲亭剛好走到這裏,一看之下,不由低低贊出聲來!

    陸掌櫃目瞪狗呆,這都行?

    “方公子,咱們還是寫點自己吧,再這麼下去,就成了公然非議朝廷貴人,怕是會吃不了兜著走。”陸掌櫃立即轉彎,文章貴在連貫,看你如何從大起到大落?

    “陸掌櫃果然金玉良言,受教了。”方唐鏡接著往下寫:

    “非獨書為然,天下物皆然。非夫人之物而強借假焉。必慮人逼取,而惴惴焉摩玩不已,曰:‘今日存,明日去,吾不得見之矣。’若業為吾所有,必高束焉,庋藏焉,曰:‘姑俟異日觀’雲耳。”

    “此,寫盡人心矣!”鍾雲亭已是站定了不再挪腳。

    “方公子,你前面不是說要以鍾公子的身份寫的麼,做人當言而有信,別盡玩一些花活!”陸掌櫃說話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

    “老掌櫃有命,焉敢不從。”方唐鏡從善如流,筆如泉涌,一路文不加點直抒胸臆:

    “餘幼好書,家貧難致。有張氏藏書甚富。往借,不與,歸而形諸夢。其切如是。故有所覽輒背寫。逾積年,書去書來,落落大滿,素螺灰絲時蒙其麵。然後嘆初借時用心之專,而讀書之歲月為可惜也!”

    鍾雲亭長長嘆了一口氣,自己現在借書是比以往容易得多了,可捫心自問,讀書還有以往那般專心麼,還有最初時每得到一本書時的欣喜若狂麼?

    “方公子,不是說好要寫你向鐘相公借書的嗎?”陸掌櫃自己說的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諸多借口,沒一次難得倒這小子,這小子長著什麼見鬼的腦子?

    “多謝老掌櫃提醒。”方唐鏡筆鋒一轉,濃墨重彩:

    “今方生貧類予,其借書亦類予;惟予之公書與張氏之收若不相類。然則予固不幸而遇姚乎?生固幸而遇予乎?知幸與不幸,則其讀書也必專,而其歸書也必速。”

    果然,整篇看起來就象是鍾雲亭自己在說的一般,這絕不是一般人可以臆想出來的,而是有著極其類似的生活經歷纔可以寫得如此真切感人,鍾雲亭已經無話可說。

    陸掌櫃只覺嘴裏發苦,不過,不到最後一刻,他兀自不放棄治療,掙扎道:

    “方公子,恕老朽直言,你寫了這麼多,老朽竟看不懂你想說些什麼,是不是太過於故弄玄虛了?”

    “不錯不錯,老掌櫃提醒得對,還差了一個點睛的收尾之筆!”方唐鏡讚賞地看了看陸掌櫃,提筆就要寫下最後一行。

    這個時候,其他人也已寫完,自覺地圍攏了過來。

    恰好看到方唐鏡收宮之筆:

    “故曰:書非借不能讀。”

    僅僅看到這一行,所有人的臉色就變了!

    方唐鏡見了眾人神情,也只能默默地嘆息了一聲,他本不欲做此文。

    然而,時也命也,天意如此,好吧,袁枚大大的《黃生借書說》,跨時空出世吧!

    當然,方唐鏡嘴裏還是抹了蜜糖一般地謝過陸掌櫃:

    “在下短短時間裏能寫出這篇文章,一大半功勞倒要算是陸掌櫃的,若非陸掌櫃時時指點,學生也不可能如此僥倖寫出此文,在此謝過。”

    陸掌櫃嘴裏苦過黃連,口頭上還要連連謙遜:“哪,哪裏……”

    陸掌櫃此時已經不得不放棄治療了,這樣的文章,只要粗通文墨的人都知道,可謂一字不易,字字誅心!

    季子美急不可待地通讀了全篇:

    《方生借書說》

    “子不聞藏書者乎?七略,四庫,王侯之書。然王侯讀書者有幾?……

    非獨書為然,天下物皆然。非夫人之物而強借假焉。必慮人逼取,……

    餘幼好書,家貧難致。……然後嘆初借時用心之專,而讀書之歲月為可惜也!

    今方生貧類予,其借書亦類予……則其讀書也必專……書非借不能讀。”

    這……

    沉默……

    還是沉默……

    已無話可說。

    接著是吸氣的聲音。

    然後就是嘆氣的聲音。

    再然後就是掩卷的聲音。

    各人默默的將自己寫好的文章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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