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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苦也是甜的

    他的母親段鶯出身書香門第,未嫁人前是柔柔弱弱的嬌小姐,宋雲初小的時候就被送去了大相國寺由了慧撫養,對於母親兒時的記憶只有她親手織了送來的小鞋小襪,每一件都針腳綿密,她本是不用親自做這樣的事的。

    再大了些,宋雲初回了宋府,段鶯還是那樣溫柔體貼,講話也細聲細氣,從來不和家裏人拌嘴。

    她難以想象到那樣的畫面,一個剛生產的虛弱產婦尚有餘力攬著一個孩子與宋輕舟對峙,她救下了宋輕絮的孩子,並把她養的那麼大,養得那麼好,幾乎是當作自己身上掉的肉了。

    宋雲初有點倉皇失措地問:“宋輕絮生了孩子,那母親的呢!”

    宋瀾沉默了很久,慢慢合上了手中木盒。

    “這輩子,應當在個好人家罷。”

    段鶯在小廚房裏頭煮甜湯,他們這邊的規矩,回家的人須得喝一碗甜湯,纔算真正落了腳在故土上,婢女珍珠要接過手來,被段鶯攔了,她嚐了嚐味,笑道:“初兒吃慣了我做的,你去前頭瞧瞧父女兩個回來沒有,說什麼話要這麼久?”

    珍珠應了,剛掀開來簾子就瞧見小姐和老爺往這處走,笑著對段鶯說:“夫人,老爺和小姐回來了,想是來尋你呢!”

    她擦擦手出門,見到父女兩個面色鬱郁,納罕道:“怎地見看找還不高興了。”

    宋雲初忙上前拉了母親的手,如往常般撒嬌,只是聲音還帶著哭腔,勾著唇勉強笑道:“哪有這回事?我太想你了,乍見了還以為是哪裏來的神仙娘娘,竟又漂亮了許多,可見母親在家裏頭是不念我的。”

    段鶯攜著宋雲初手上下看,笑罵了一句:“就你嘴巴甜,你爹罵你了是不是?別理她,娘煮了甜湯給你喝,只讓你爹在邊上看著。”

    宋瀾把著手臂不講話,只看著段鶯把宋雲初拉進廚房,簾子晃動一下,人便沒了,只有甜湯味道嫋嫋,鑽進她鼻子裡頭。

    簾子內,段鶯盛了一碗給宋雲初,滿心滿眼期待地看著女兒喝,心疼道:“大夏這樣冷,在那裏又瘦了?”

    她摸摸宋雲初的手腕骨,一折就斷掉似的,低低說:“我本就和你爹講了,不許你去那麼遠的地方,可他偏偏不聽,如今回來了,就不回去了。”

    宋雲初一口甜湯含在口中,眼角默默涌出來淚,她本來同宋瀾獨處之時並不覺得委屈心酸,段鶯這樣殷殷切切環繞著她,卻叫她莫名心痛起來,心臟鼓鼓漲漲的酸,眼淚不受控制滴到碗裡。

    段鶯看她哭,以為她在大夏受委屈,放柔了聲音說:“怎麼長這麼大還愛哭愛嬌的?你爹又兇你不是?”

    “沒,”宋雲初甕聲甕氣說,“是我不好,不關爹的事。”

    “當然是你爹不對,”段鶯振振有詞,“當爹的怎麼能叫孩子哭呢?”

    “姑娘家頭一回做母親,做哥哥的怎麼能攔著呢?”

    才嫁進來宋家,尚且青春年華的段鶯,是不是像現在這樣對著宋瀾說出這句話的呢?她這樣柔弱的身軀,怎麼會有那樣一顆溫軟的心?

    宋雲初的眼淚不住落到那碗湯裡,她哽咽著飲盡,一把抱住了段鶯。

    “娘,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段鶯奇怪地問:“怎麼啦?”

    宋雲初用手臂擦了擦眼睛,鼻子一抽一抽:“你養我,苦不苦?”

    段鶯揉了揉她的腦袋:“娘養女兒,苦也是甜的。”

    她閉著眼,心裏卻想,可我不是你女兒,你還是甜的麼?

    段鶯又道:“你同你爹吵了?”

    她的直覺一向不是很準,這次也還是不準。

    宋雲初勾了勾嘴角無奈道:“沒有,我和爹好好的。”

    “那怎麼了?”她做了人婦這許多年,性子還是和小姐一樣的,打破沙鍋要問到底。

    宋雲初把她抱得很緊,生怕母親聽了就不要自己,低低地道:“父親都告訴我了,我是先帝的孩子,對不對?”

    段鶯一下子明白了宋雲初莫名其妙的鬱色和淚水,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那個雨夜,沒有想起過宋輕絮,這一刻卻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她和宋輕絮一同生產,產婆說宋輕絮死了,只留下一個女嬰。

    那時段鶯身子抖得很,拜託了產婆把自己的孩子捂死,淌著淚抱住了宋輕絮的那個孩子,對著闖進來的宋輕舟說,阿絮和那個孩子,都沒活下來。

    她摸著宋雲初,像在摸那個還沒來得及看一眼的小孩,溫柔地說:“你是他的孩子,可也是孃的孩子。”

    那個孩子,沒有姓名,也不知道形容的孩子,她和宋瀾的孩子,從此以後就是宋雲初。

    “為什麼,為什麼他死了?”宋雲初問。

    段鶯說,他比你早一點出生,是哥哥,哥哥要保護妹妹。

    我就和他說,對不住啦,下輩子再做孃的孩子,先讓娘照顧妹妹好不好?

    他哭得很大聲,像答應了一樣,產婆不知道把他埋在哪裏,我沒去見過他,只是心裏想著,你就是我的孩子,他只能死,否則,我怎麼把你當親孩子疼呢?

    “先帝要這個孩子活,你爹不能違抗,阿絮也想你活下去,有那麼多人都盼著你呢,初兒。”

    宋雲初去摸母親的臉,段鶯臉上濡溼一片,嘴卻是笑著的,她的手顫抖著給母親擦眼淚,說:“我就是你親女兒,不當皇帝的女兒,行不行?”

    良久,段鶯輕輕地嗯了一聲。

    在段鶯心裏,宋雲初從來都不是皇帝的孩子。

    她從那麼小一個糰子長成如今這般,段鶯最初也恨過,可她死去的孩子無父無母了,宋雲初何嘗不是無父無母呢?

    她的皇帝父親不敢認她,母親難產早亡,段鶯抱著小小的宋雲初,似乎可以想象出那個早夭兒的模樣,他們若是一齊長大,就是宋家的雙星。

    皇帝不管她,段鶯想,那她就歸我照顧,她甚至還有點小驕傲地想,宋雲初的乳名還是我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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