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綽綽，窗戶外忽然跳進來一個人。

    “撒晟禾?”

    “跟我走。”那漠北的新王不由分說牽起了宋雲初的手。

    “去哪?”宋雲初停住了腳步。

    撒晟禾只好隨她停了下來，解釋道：“去漠北啊，我已經準備好了車馬，就停在宮外。”

    宋雲初眉頭微蹙，並未吱聲也沒動。

    撒晟禾有一絲疑惑，似乎是感受到了宋雲初可能是真不願意離開，只好自己給了個臺階，故作輕鬆道：“我知道，你今天說不走是爲了放鬆沈星野的警惕。”

    “我打探過了，他晚上一般不會來找你，咱們現在出發，他不會發覺的。”

    說完，又一臉期盼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宋雲初苦笑一聲，將手從撒晟禾的手上抽離開。

    “我不走。”接著又向後退了幾步，“我要守著他。”

    “可是他現在已經變了!”向來溫潤如玉的撒晟禾忽然大聲喊了起來，情緒失控，“你瞧瞧他做了什麼，他把你身邊的人都殺了!”

    “他現在已然是個瘋子，是個喪心病狂的魔鬼!!”

    宋雲初默默看著撒晟禾，她頭一次見他這個樣子，似乎這個漠北狼王在她眼裏從來都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處變不驚遇事不亂，如今嘶喊的樣子卻讓宋雲初有些陌生。

    撒晟禾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失態，慌忙收斂了情緒，努力壓低了聲音，換了一種哀求的口吻：“笑笑還在漠北呢，你不要他了嗎?”

    宋雲初垂下眸子，即便收起了悲色，但眼底還是忍不住一圈氤氳水氣。

    笑笑，是宋雲初的軟肋。是除了沈星野以外最重要的人。

    但……

    是除了沈星野以外的。

    宋雲初後牙槽咬緊，咬在嘴裏的肉上，都咬破了皮，有血滲出，很苦。

    她張了張嘴：“還請你幫我照顧”

    撒晟禾一瞬間啞然，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晚夜寂寥，偌大的皇宮沒有半點聲音，只餘下屋內兩人的低沉的呼吸。

    撒晟禾眼底端的是一眼萬年的執念，宋雲初自笑了。

    風揚起美人的頭髮，她終於還是問了出口：“撒晟禾，我與你並未有交集，你為何……”說到這裏停住了。

    撒晟禾卻補上：“為何會這樣衷情於你，對嗎?”

    幾個小宮女提著燈籠從飄渺閣前走過，聽說這裏住的是皇帝最恨的人，怕有晦氣，埋下頭加快了腳步離開了。

    連秋風吹落了一盞宮燈，燈籠滾了兩圈滾到了閣門內，她們都沒敢去撿。

    燭火點燃了燈罩，燒起一團不大的火，漆黑的夜裏，撒晟禾的臉被這團微光照亮，只見他澀笑著開口。

    “我們見過的，宋雲初，我們見過的。”

    “那日在東高村，你和沈星野一同而來，你牽的就是那匹炎耳。”

    “我記得那天漫天流螢，你坐在篝火旁，喝酒喝得滿臉通紅。”

    “從第一眼見你我就喜歡你了，迷迷糊糊像個孩子。”

    “我知道，你當時是玄機國質子，身邊跟的是昌黎國威風凜凜的鎮北大將軍，而我……不過漠北王庭一個病弱的皇子，從小爲了躲避皇室殺戮，被母妃送去了中洲東高村的廢物。”

    “我連跟沈星野比試摔跤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論說……喜歡你了。”

    撒晟禾面上是無可奈何的苦笑。

    狐裘下的身體發涼，他的寒毒又發作了，奈何不想讓宋雲初擔心，硬是撐著面上沒有表現出一絲來。只是嘴唇卻不可掩飾變得蒼白。

    明明發冷，額上卻滲出汗水。

    他的一隻手藏在大氅中，按照醫官的吩咐點了兩個穴位，好讓寒氣蔓延得慢一些。

    思緒似乎飄到了草原上，他又張口道：“爲了能夠有站在你身旁的資格，我回了漠北，戰場殺敵，幫我父親蕩平作亂的部族，跟我的兄弟姐妹爭搶廝殺，這才得了這個漠北世子的身份。”

    “我只想有朝一日，我能和你並肩，能夠在你需要的時候幫助你，做你的靠山做你的臂膀，哪天你累了你受傷了，想往後退的時候……還有我……”

    ……

    ……

    燈籠的燃燒的火光很快熄滅了，這間屋子又陷入了沉昏的低暗中。

    良久的靜默。

    宋雲初不知道該說什麼，情這一字，是世間最複雜的東西。

    不過總歸，誰動情重，誰傷得深罷了。

    那日夏夜，她是否不應該踏進那個村子，也許那小狼王就還是站在篝火旁害羞的孩子。

    撒晟禾冷得厲害，身體已經在忍不住微微顫抖了，好在屋內昏暗，宋雲初還看不出他這個樣子。從懷裏掏出來一個錦盒，他將它伸到了宋雲初的面前。

    “這是不憶丹，整個九州大陸只有這一顆，你吃下去，就能忘記跟沈星野的一切……我帶你回漠北，那裏有無邊無際的草原，你可以策馬奔騰，做回那個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自己……”

    手心中錦盒似乎在發燙，那小盒子就是撒晟禾的火種，是他冰冷的身子唯一的溫暖和微光。

    有了它，宋雲初會把沈星野忘的一乾二淨，會跟他回北境，說不定還能養一隻小狼崽，撒晟禾都想好了，等冰原狼下次產子，就送一頭給她。

    可宋雲初依舊沒動，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撒晟禾又趕緊搶了話去：“還有，除了草原，還有戈壁，連綿的沙海，真的很美……”

    “再往西，是樓蘭，你知道嗎，哪兒的人都生得極白，頭髮是黃色的，眼睛卻是藍色……”

    “再遠一些，我們還能去波斯，西境那麼大，聽說還有龍，真的龍。”

    “我跟你，帶著笑笑去那處神秘的地方，去尋龍……”

    “撒晟禾……”宋雲初看他說了那麼多，心裏卻疼得不行，

    好幾次想開口打斷他。

    “或者……”撒晟禾根本不敢讓她說話，他無法面對宋雲初的話，無法承受若是她說出不，他該怎麼辦，“或者隨便去那裏，你想去哪兒都成……”

    “宋雲初……”撒晟禾的眼眶紅了，臉色卻越來越白，純色烏青，他再一次將不憶丹向前遞了遞，“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