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放肆的，除卻沈星野沒有別人。

    他計謀得逞，嘴上笑得不行，幾步到了湯池岸邊去瞅那水裏的害羞人兒。

    宋雲初的髮漂在池子裡跟朵花兒似的，她不擅憋氣，在那裏咕嚕嚕地冒泡泡，沈星野蹲下身，手指戳了戳水面，然後含著笑道：“你這樣埋在水裏，是要把自己淹死?

    當然不是了，宋雲初又咕嚕了一會兒，磨磨蹭蹭地探出個腦袋，眼睛緊緊閉著，一點也不肯看，質問道：“陛下怎麼來了?”

    沈星野納罕：“不許孤來麼?”

    倒也沒有這個理兒，只是宋雲初實在羞得不行，她頓了頓，又道：“陛下怎地這般心急，也不喊醒我，我馬上泡好了，也好叫人換了水來。”

    沈星野溫溫柔柔道：“不礙事，孤與嬌嬌共沐，孤不嫌你。”

    水汽蒸騰，心字香染成灰。

    宋雲初勉力忽視沈星野擱在她腰間的手，往前撲騰了幾步，顧左右而言他：“香滅了，我去點。”

    沈星野道：“你是做主子的，這點小事喊飛鴻來。”

    最後這湯泉白白泡了，惱得宋雲初晚上讓沈星野回龍衍宮去住。

    果真不該對沈星野心軟，宋雲初暗暗想。

    可到了夜裏，她卻輾轉反側，合上眼全是沈星野健碩的身軀，馬背上長大的大夏人都骨肉強健，沈星野亦是如此。

    她落了水以後臥榻修養了許久，武脈也在那次盡斷，再沒法練功了。

    當初是宮裏的太醫來看的病，宋雲初攢起了眉頭，突然想到沈星野亦是被之前的尹善若延誤了病情，導致頭痛難忍性情大變，這事若放在自己身上，豈不是介子越身邊小人刻意要她不能恢復身體麼?

    夜深人靜時總容易想多，宋雲初捏了捏眉心不敢妄下定論，只是想著等祝南弦平了柔郡，她就能向介子越要一個答案了。

    若真是宮中太醫故意所為，那麼必定是介子越指使。

    學宮授課，宋雲初是不必日日都去的，只不過她性情好，又有才學，滿宮學子都喜歡她，總唸叨著宋夫子的好。

    這日休沐，學生們心中敬重無比的宋夫子偷溜到了家書閣去淘寶貝，她臉上戴了那張銀色假面，正氣凜然踱步到掌櫃跟前，悄聲問：“友人推介，說掌櫃這兒的春宮圖好，不知是什麼樣式?”

    那天湯泉宮之事後，宋雲初總能夢到沈星野淌著汗悶哼的場景，叫她不能自持，唸佛經也不頂用。

    可沈星野雖然每回都要在嘴上佔她便宜，至多也只是停於肌膚之親，宋雲初一邊覺得羞赧一邊又莫名地期盼著，終於這天揹着鶴十一繞去了小甜水巷買圖冊。

    這確然不像是宋雲初能做出來的事兒，可她總不好對著沈星野求歡，也不能將此事與飛鴻來福訴說，只好偷偷去買些圖冊學學。

    那掌櫃的看不清她面貌，只看到個下巴，古古怪怪道：“客官等會兒。”

    他叫一小廝去尋，不多時一摞圖冊壘到桌面，宋雲初看也不敢看，聲音微弱地道：“裝起來吧。”

    掌櫃拿算盤算了錢，又仔仔細細把圖冊包了起來，同宋雲初道：“客官慢走，若是覺得小老兒這的書好，下回再來。”

    宋雲初含蓄地頷了首，抱著書匆匆離去，只留下一塊色澤金黃的元寶。

    掌櫃看他畏縮形態忍不住對小廝感嘆：“世風日下，這春宮圖在星野太子未登基前就賣得甚好，沒想著太子當了皇帝，我這積壓的圖還有出路。”

    小斯小聲道：“當年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我娘也常叫我看呢，都道太子文武雙全，幾百年出一個這樣的人，連赫赫有名的宋雲初也能拿下，我們怎麼能學得來?”

    “好了，去理你的書去，莫講閒話了!”掌櫃回過神來呵斥，小廝訕訕跑了。

    青天白日裏宋雲初並不敢看，於是藉着發火不讓沈星野宿夜的由頭在夜裏點著蠟燭攤開了其中一張畫。

    紙質細膩柔韌，下筆之人畫工了得，色彩斑斕，只是上頭卻是做太子打扮的夏帝陛下。

    畫上之人栩栩如生，頭上是雲紋玉冠束髮，約莫是大安七年時畫的，衣服顏色硃紅，正是大鴻臚寺卿的官服，襯得他烏髮雪膚，格外動人心魄，豔豔灼灼。他身後是叢雪白牡丹花，花中有金色細蕊，蛺蝶飛舞。

    宋雲初滿頭霧水又不信邪，再開啟一幅圖冊，這圖冊又長圖摺疊而成，長得鋪滿了整張桌子，宋雲初由頭看到尾，是個連環的故事，畫的還是太子，第一則故事是年幼的太子第一次騎馬獵鹿，第二則是十歲的太子路遇乞兒，解下寶劍贈予他，為其謀了份差事。

    宋雲初看了註解，那乞兒果然不負所望，成爲了鶴鸞衛的首領。

    再一則是太子上環罡學宮講經臺為學子講治國策，那時的太子風華初現，時年十五歲。

    那一摞的圖冊將沈星野寥寥半生的故事都描繪了出來，那些宋雲初不曾經歷也不曾知道的事，沈星野也沒有說出來過。直到這一刻，宋雲初才真正發現這個從小被寄予了厚望的年輕皇帝二十年來從未行差踏錯，以至於他曾經做太子時的故事被人記錄下來裝裱成圖冊。

    她在這些彩色的紙頁上窺得了少年天子的意氣，這是和介子越全然不同的帝王，他溫良時叫人傾慕無比，暴戾時也不跋扈。

    閉塞的南楚從來沒有傳來過大夏太子的故事，是以在宋雲初最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辰光裡，她錯過了另一個同樣驚才絕豔的人物，好在相遇不晚，她還是遇見了沈星野。

    宋雲初看得入神，萬般感慨之際突然聽得窗櫺一聲響，嘎吱一聲，窗戶被推開，畫上的人跳到了他面前，只是多了些歷經世事的成熟，臉的輪廓更深刻，褪去了稚嫩和少年的清秀，更顯雍容。他身後也是一片的牡丹花叢，在夜裏散著花香，衣著整齊光鮮的皇帝衝她笑了一下。

    宋雲初愣了愣，趕緊蓋上手裏的畫冊，沈星野看她桌上一片凌亂，好奇道：“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