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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曉戰隨金鼓

    銀牙抵住舌尖,他嚥下嘴裏帶血的唾沫,長刀一往無前,割破了夏人的皮肉,噴射出溫熱的血,林飛瓊大力抹了臉上的血汙,舔舐掉刀尖騰騰的腥氣,喑啞地嘶吼:“——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

    四面的楚軍哀哀地嚎叫,祝南弦竟彷彿也在那淒厲叫聲中聽到了林飛瓊窮途末路的聲音,他在訴著南楚的不為,也在怒自己的無力,這些巧合的天命盡數化作一道雄渾長嘯,貫穿了整個沙場。

    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祝南弦一瞬間竟不敢直視林飛瓊迫人的刀光與目光,只是這一息的手軟,就叫這亡命之徒深吸了一口氣,拖著疲累雙腿夾住馬腹,左手驟然拔出腰間的第二把刀!下一刻寒光飛濺,碎銀與血點交織成網,萬鈞雷霆霹靂滾滾而來!

    攢攢人潮不住瞬息變幻,折斷的紅旗被面無表情的將軍扶起,端正地插在了門口,豔豔血色染紅他的盔甲和長袍,無邊的烏雲褪去了對面的騎兵。

    林飛瓊長刀點地,終於單膝磕在了地上。

    數個日夜過去,夏軍無比神勇,一路拿下五座城池,這一戰,是林飛瓊第一次守住陣地。

    無比艱難,無比困苦。

    而南楚在迎來這樣一個喜訊的日子,依舊下著無窮無盡的雨,沒有人知曉這漫長古怪的雨季何時止歇。

    “噯,這雨珍珠串子似的。”小宮女在廊下看雨,雨珠紛紛灑灑,在她眼裏像極了公主殿裡的香帳,每一串都拿了圓潤瑩亮的南珠編成,價值連城。

    介柔星心裏卻沒有看雨的興致,她伸手接了捧雨水,心裏萬分的憂慮。

    雨天行路不易,遑論行軍打仗?前線戰事吃緊,林飛瓊又是負傷之身,即便天神降臨也無法逆轉日漸頹迷的戰況,依著慣例,發報的卒子今日該到了皇城,也許今日,又是一場守無可守的敗戰罷。

    皇兄滅了雲初姐姐的家,她本該護著雲初姐姐,可如今夏楚開戰,她身為公主,享天下萬民之養,平素裡做個金尊玉貴的吉祥物也就罷了,戰時難道真要背棄了家國,做吃裏扒外的白眼狼麼?

    這是她的命,另一端繫着一整個南楚,懸在峭壁之上,下去就是深淵萬里,避無可避。

    連綿的敗績擊碎了南楚鏡花水月一樣虛幻的繁華,介柔星看著日漸陰沉的介子越和朝野眾臣,可笑地發現泱泱大國居然真無一個可肩扛國祚的郎君,那些嘴上說的保家佑國脆弱不堪,俱在大夏鐵騎下破碎一地。

    “殿下,殿下!”宮人的嗓音遙遠模糊,介柔星抬起眼睛隔著雨幕看見了青衣小帽的太監急匆匆行來,足邊泛起水花,宮中不許疾行喧譁,介柔星也無心去責罰,只淡淡詢問:“何事?”

    那小太監竟是在大雨中撲通跪在了潮溼的地上,雨水打溼了他的衣裳,介柔星驚詫地發現他面龐上誇張的喜悅與興奮,心裏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忍不住向前行了幾步,故作平靜地說:“可是林將軍——”

    “正是啊!”小太監臉上都是雨水,也許還混了眼淚,他笑著磕了個頭,深深埋在了臂間,嗓音哽咽,“殿下,軍報上說林將軍,守住了青州城!”

    介柔星便一下癱軟下去,小宮女扶住她,介柔星喜不自勝,眉毛也高高地飛了起來,欣喜地道:“皇兄知曉了麼?”

    “陛下已知道了,特遣奴婢來告知殿下。”

    “那便好……”柔星撐著宮女手臂似哭似笑,聲音輕輕,“那軍報可有說將軍如何了?”

    她秀目柳眉間蘊著擔憂,太監頓了片刻:“林將軍已昏過去了。”

    幾場大戰心力交瘁,鐵打的人也經受不住,林飛瓊病來如山倒,強撐了數息便昏死過去。

    聽醫丞說,林飛瓊渾身滾燙如熱鐵,腰腹脊背傷可見骨,已流出了膿水,和貼身衣物牢牢粘在一起難以分開,最後是青州城主府的婢女用刀一點點將模糊血肉和裏衣割開,光是擦拭血水,就耗了十幾盆的清水。

    而那婢女此後兩日,一直是手抖不停,難食葷腥。

    介柔星難以想象這樣慘烈的場面,她幾欲作嘔,眼睛漾出淚珠,腸子都絞成了一團,悲哀地想,一次大捷就要了林將軍半條命,可他為什麼這麼傻,明明明守不住城皇兄也不會怪罪下來……

    她能瞧出介子越的心思,自他去了大相國寺一趟後便心神不寧,林飛瓊幾番戰敗,他也沒有發怒。

    其實他們都知道,南楚的亡,就在不久之後的某一天了,是早或晚,都沒有差別。

    滿城風雨折盡春色,只有不解風情的林飛瓊闢開了一小塊風雨未至的玲瓏天地,清風明月的文人都瞧不起他,但也只能仰賴他苟活。

    大難臨頭,方出英雄。

    只是介柔星不知道的是,在林飛瓊昏沉過去的那幾日裏,高熱不退的精悍武將卸去滿身血汙銀甲,嘴裏喚的是一聲淮安。

    他不敢喊公主芳名,只能在不可追的夢裏逾矩地學著那萬人景仰的宋家大小姐道一聲淮安。

    她的封號。

    大夏金光殿的牡丹怒放,一封書信悄然而至。

    抄經的娘娘放下紫毫,將一雙冰冷的手浸在了一邊放著的金盆中泡熱,飛鴻用柔軟絹帕細細地擦拭水痕,那骨節分明的指才掀開信紙。

    “林飛瓊有鎮國安邦之力,奈何生不逢時,時勢已造我祝桐月,南楚必敗。屆時城下,定不負君意,保其生路。”

    是祝南弦遣人送來的信。

    宋雲初捲起信紙悠悠嘆了口氣,祝南弦幾年未嘗敗績,林飛瓊是他難逢的敵手,聽說林將軍帶傷上陣,不然兩人說不準勢均力敵。

    原本依宋雲初的才智,大戰之前定會為祝南弦出謀劃策,以期早日平復,可那時由著心裏可笑稀薄的眷戀之情作祟,她保下了淮安。

    不苟言笑的神武將軍,悉數柔軟都在淮南公主介柔星身上,這是宋雲初一早瞧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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