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舍利子去哪
介子越聽到腳步聲,知道是了慧走過來了。
可他仍沒有轉身,揹着手仰頭看面前高高矗立著的琉璃塔,琉璃塔的塔身在陽光下折射出熠熠光輝,無比燦爛,“孤聽說這琉璃塔裡供奉著先人舍利子,可保南楚江山數十代無虞,但父皇沒有說,這數十代究竟有多長。”
他捻著手指,想到從前與宋雲初在琉璃塔下玩樂的日子,自嘲地笑了一下:“禪師以為,是到孤這一代要斷了麼?”
了慧沒有答話,只是默默看著皇帝的眼睛。
很早很早以前介子越還是皇子的時候,了慧也看過他的眼睛,那時候他的目光乾淨明亮,全無如今的疲累渾濁。
分明他已經坐上了龍椅,卻沒有從前那樣快活了。
“陛下要登塔麼?”了慧突然伸出手指了指那座高大輝煌的琉璃塔,“去親眼見一見傳說裡的舍利子。”
介子越怔了怔:“孤?”
了慧微微一笑,已經先邁步走向了琉璃塔,介子越只得跟上,看著他把琉璃塔的門開啟。
裡面亮著無數的燈盞,介子越踏上臺階,一步步曲折地往上走,在琉璃塔的最上層,便是放著舍利子的地方。
塔高足有九層,每一層的樓梯都繁複,塔身的牆壁上繪著佛經,金色的篆文在燈下閃閃發亮,看起來十分的莊嚴神聖。
了慧在前面帶路,不過九層,卻好像走了半世一般遙遠,到最頂上時,了慧說:“陛下,前面只你一人能去了。”
供奉舍利子的小閣緊閉,掛著一道金鎖,現今已開了,只等南楚的主人推門而入。
在介子越心裏,藏舍利的地方一定明亮恢弘,裡頭要有一個金絲檀木盒,各色琉璃寶石鑲嵌,還有嫋嫋的沉水香味。
可眼前分明空空如也。
這竟是個空屋子!
他當即轉身,憤憤對著了慧道:“你騙孤?這裏麵什麼也沒有,那舍利子去哪兒了?”
了慧說:“琉璃塔裡從來就沒有舍利子。”
介子越緊皺著眉頭:“那為何……”
了慧雙手合十,目光沉靜平和:“一燈十歲那年,我帶她上來琉璃塔,那裏麵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可世人都知道琉璃塔供奉舍利子的傳說,也知道先師坐化,留下一顆指骨舍利。舍利有著無上法力,所以介家的皇帝修造了琉璃塔供奉,以保江山萬年基業長青。可他們修建琉璃塔勞民傷財,那舍利早被用來度化死去的工匠了。”
“琉璃塔從一開始就是空的。”了慧閉上雙目唸了一聲佛號,介子越卻覺得諷刺極了,他嗤了一聲:“那為何要帶孤上來?”
“那年一燈上了琉璃塔,唸書更加用功。她與陛下一樣,都是嬌養的貴人,我受宋大人和先帝的囑託,原不想她這般辛苦,可她卻與我說——”
介子越緊緊盯著面前慈眉善目菩薩相的和尚,直覺他要說出自己無法接受的事實,兩臂垂在身側不住地發抖。
外頭一道驚雷,南楚今年的天氣怪得很,竟又要開始落雨,好像就連老天也看不慣他。
了慧淡如春水的嗓音響起,咚地砸在了鎏金的地面。
介子越從來沒想過唸佛經的、悲天憫人的嗓子能夠這樣可怖,仿若一記重錘壓下,山崩地裂。
“沒了舍利,南楚的江山難道就要沒了麼?我不信這樣的大命,只要我在,南楚就不會亡”
那時怎樣的場面呢,介子越神色悽然,身材初抽條的宋雲初渾身都裹在了紅色卷邊的狐毛披風裏頭,項上是帝王送的長命鎖,腰間是公卿世族才配得的青玉,她是這俗世最清淨,也是這淨土裏最庸俗,她的前半生確然如那佛號一燈二字所說,微弱地照著南楚的不堪。
介子越分明是記得的,那一年冬天宋雲初同他悄悄說,琉璃塔上的舍利又亮又圓,比宮裏的燈更璀璨。
宋雲初既騙了他,又沒有騙他。
可他平生最恨這樣的宋雲初,從前是,現在也是。
他介子越也是天潢貴胄,憑什麼在所有人的眼裏永遠是宋雲初一個人唱扮英雄的獨角戲?
“她以為她是誰?只不過區區一介女流。”介子越聽到自己森然的聲音在耳側冷冷清清地道,“南楚沒了她,沒了舍利,難道就要斷送在孤的手裏麼?”
了慧低低嘆了口氣沒再說話,介子越卻好像覺得他能看出自己的恐慌與色厲內荏。
“陛下,風雨如晦,該回宮了。”
“走前宋雲初交代,要好生照看林飛瓊林將軍,我當你是何等的英雄豪傑,還要宋雲初這般囑託,現今看來,不過爾爾。”
祝南弦一杆長槍虎虎生風揮過去,槍身裹挾著厲風迅疾無比,林飛瓊面色沉沉壓低了身子堪堪躲過這凌厲的一槍,咬著嘴唇抬起手裏長刀格擋。
背後的傷好像因為激烈的鬥爭而掙開了,本來逐漸癒合的疤痕一點點裂開縫隙,溫熱的血液沿著脊背流動,他不欲與敵將多言,眼睛只隨著銀槍的紅纓而動。
祝南弦心下納罕,南楚的主將好似十分羸弱,可看他手上招式,皆是軍中行伍出身。祝南弦覺得古怪,可照看歸照看,能在軍前大挫一下敵軍威風的機會不可多得,祝南弦當即使了重力架起林飛瓊肩甲,槍尖輕挑,將他翻落下馬。
砰的一聲,林飛瓊便重重從馬上墜下,揚起地上黃沙。
垣野城失守的戰報傳回南楚時,大夏正在歡慶鎮遠侯的第一次大捷。
環罡城萬街千巷繁盛浩鬧,寶騎駸駸,香輪轆轆,五陵年少,滿路行歌,萬戶千門,笙簧朱徹。
茶館裏多了好幾折新話本,講的俱是祝南弦與林飛瓊的大戰,其間言語生動激烈,叫人身臨其境。這廂萬民踔厲奮發欣欣向榮,宋雲初身處其中,亦生出一絲感慨。
大慈恩寺沿邊叫賣的兒郎踏歌起舞,彩色的磨喝樂端正細膩,神態逼真。
有小兒童兢誇鮮麗,執新荷葉、雙頭蓮嬉鬧,駕車的鶴十一向她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