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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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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什麼都沒了

    祝錦言點了點頭,轉而觀察她的神色,小心開口:“一路舟車勞頓,我看娘娘神色疲累,不若您多歇一陣兒,我記得娘娘未時總要小憩的,是也不是?”

    她開了口,一群人便識相地住了嘴,輕手輕腳合了門出去。

    所有人都太高興宋雲初回大夏,可卻忘了她仍在孝期,內心沉痛,祝錦言到底是女子,心思細膩,她看了眼宋雲初,才憂心忡忡地走了。

    一瞬間熱鬧的宮殿又冷清下來,就像她待在大相國寺渾渾噩噩的那幾個刻木雕的日夜。

    宋雲初疲憊地合上眼,企圖忘掉一切坎坷不平的現實,夢裏有燈明酒暖的宋家府第,青黛和珍珠笑著談天,段鶯在煮甜湯,宋瀾在看著她,從大夏偷偷拿來的白牡丹開出花,迴廊上的宮燈完好無損,一盞也沒有碎,尹善若還活得好好的,介柔星拉著她在熱鬧的大街上逛著。

    沈星野早早知道宋雲初回來,可踟躕半晌卻停在金光殿門口不敢進去。

    宋雲初走了這麼久,受了那麼多苦,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他不敢想也不敢看,心裏痛得彷彿揉進一把碎琉璃渣子,攪著血肉變得模糊一片辨不清。

    日頭西斜,他拉著一個灑掃宮女輕聲問:“你們娘娘可睡著?”

    宮女道:“是。”

    沈星野呼了口氣,悄悄走進去,熟悉的床榻之上躺著那個清瘦的人影,她睡覺側著身,背彎曲著如同一張緊繃的弓,蓄勢待發的害怕與緊張,素白的小臉瘦得下巴尖尖,更惹人心疼。

    “我把你還給你的國和你的弟弟,他們怎麼將你作踐成這樣了?”沈星野抖著手隔著空氣摸了摸宋雲初的臉,好像真的摸到了那輕輕的幾兩肉,又是心疼又是委屈地低喃,“宋雲初。”

    他的目光緩緩又落到了那雙手,宋雲初握筆的手,為他刻紅豆的手,他連那顆紅豆都沒見過,宋雲初就把自己的手傷成了這副模樣,斑駁得全是傷。

    沈星野掏出來一個小瓷罐,裡面是瑩潤的脂膏,他把宋雲初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指頭拈了點膏體塗到宋雲初手上,把這手塗得又香又潤,一邊細細地絮叨著:“鶴十一一點用場也派不上,你這手金貴得很,受了傷捱了痛給宋大人刻牌位也刻不好了,是不是?他這點小事也做不好,孤一會要罰他板子。”

    他沒說宋雲初這樣金貴的手不能用來刻牌位,只是怕宋雲初痛。

    給宋雲初偷摸著塗了手,他彷彿不知道該做什麼了,就坐到了宋雲初床榻邊的地上,看起來像個守夜的宮女,後腦勺對著宋雲初,自己攥著手擦眼睛。

    帝王學盡天下術,可沒人教他怎麼樣才能讓喜歡的人不要痛。

    “嬌嬌……”沈星野轉過身才敢落淚,他獨自在大夏堅忍了這許多天,真的看到了宋雲初卻還是憋不住,年輕的皇帝喊著對心上人纏綿的暱稱,心裏密密匝匝都是心疼。

    而那一側,緊闔著雙眼的宋雲初突然地落下一顆淚,砸到了身下床榻的被褥之上,留下深深的淚痕。

    她聞到牡丹花蜜造的甜酒香味兒,膩得醉人薰得她雙眼泛起酸。

    “陛下到金光殿來是爲了睡覺麼?”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宋雲初醒轉過來靜靜瞧著他,手在被窩裏攢成拳頭,鎮定自若地道,“若是累了,便回去罷。”

    明明在大夏的皇宮,沈星野卻侷促起來,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又微微嘆了口氣苦笑道:“我來見見不說這個了,用膳吧?”

    菜是早就備好的,都在小廚房裏溫著,沈星野吩咐了門口的宮女去取菜,自個兒坐到宋雲初邊上想要說說話,猶豫了一下開口,聲音放得極輕:“睡得好不好?”

    宋雲初沒想到他停了半晌冒出這樣一句話,愣了愣道:“好。”

    “那就好了。”沈星野鬆了口氣,“我給你殿裡撥了太醫,你傷了痛了只管找他就好,飛鴻來福也撥給你了,在這兒就跟自己家一樣,好不好?”

    他這話說得誠摯又懇切,甚至有一絲卑微了,一個皇帝不該是這樣低聲下氣請求的態度,可沈星野摸不準宋雲初的心思,只希望她瞧在自己可憐的模樣上心軟一軟,應了他。

    這法子詭譎無恥,但是中用。

    宋雲初看看沈星野,這人頂著這樣一副清冷疏離的好皮囊同自己好聲好氣地說話,實在是拿準了她的七寸。

    暴戾無常的大夏皇帝在她眼底下就像只柔軟狸奴,換做往日他早就順杆兒爬上去作威作福了,可如今的宋雲初與喪家之犬無異,她又有什麼資格心安理得地接受沈星野給她的溫柔小意?

    念及此,本就憋在心裏頭強自忍受的滅門之痛一股腦涌了上來,連同那些不被接納不被信任的失望,還有被迫流離失所的委屈,這些都化作了無聲的眼淚從眼眶滑落。

    她哭起來沒有聲音,安安靜靜地睜著朦朧的眼。

    沈星野想,她怎麼哭了,哭得我心也碎了。

    “嬌嬌,”夏帝伸出來自己金貴的手給宋雲初抹眼淚,不知所措地安慰她,“孤不該逼你,你不喜歡大夏也沒關係,只要你好好的,怎樣都可以。”

    宋雲初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臉上動作,沈星野一定平常是被伺候慣了,胡亂地給自己擦著臉,擦得她眼角泛紅,可是她更想哭了,不是被擦痛的哭,而是太久沒有人給自己擦眼淚了。

    她的身體畏寒,身上總是漫著冷意,可沈星野的手是熱的,暖融融地落在自己臉上。

    宋雲初慢慢伸出手覆到沈星野手上,怔忪說:“陛下的心有沒有空過的時候?”

    她的眼珠轉動,落到那隻比自己大了好幾圈的手,白皙如玉,手指修長,這是大夏最尊貴的男人,他們本該是站在對立面的宿敵,可卻被命運推到了一處,她慢慢說道:“我傷心,不是因為陛下,是因為心裏空落落的,什麼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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