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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自己的身份

    宋雲初的尾音輕輕消散在了金光殿沉寂的空氣裡。

    沈星野撫著她臉的手突地動了動,一點一點地挪到了她胸口上,那裏有一塊心臟在跳動著,一下下打在了皇帝的手心。

    “假如你心裏什麼也沒有了,可不可以把我放進去?”沈星野低聲說道,“我會把它一點一點填好,只是你得等等。”

    她沒回答,只是說,謝謝陛下。

    吃完飯沈星野便要回去處理政務,宋雲初叫住了她,眼神晦暗不明:“陛下,尹善若便拜託您了。”

    沈星野知道,推著宋雲初來大夏的,不是自己,是尹善若,他胸中一片苦澀,低低地應了聲好。

    屍骨散落在亂葬崗,哪怕舉全國之力也找不出一根無主之骨,這般為難的事,沈星野還是應了。

    龍衍宮外月色溶溶,經手尹善若一事的祝南弦在案前垂手立著,金黃龍袍的夏帝匆匆回宮,一身寒霜,他見著人,蹙眉道了一句:“亂葬崗都翻揀過了麼?”

    祝南弦摸摸鼻子,不敢去看龍顏:“禿鷲食腐屍,屍首都被啄得血肉模糊,哪裏分得清誰是誰呢?我今日問過獄卒,怕他假死脫生,尹善若身上還被紮了好幾刀,這些日子過去,恐怕都被啃食乾淨,只剩破破爛爛的衣裳了。”

    沈星野也知道此事為難,他思索片刻,問道:“太醫院裏有摸骨之人,孤擇日令鶴鸞衛將亂葬崗的骨殖運來……”

    祝南弦聽他說了半句便知曉了沈星野駭人的想法,連忙道:“陛下,聖手再妙,也只可摸出活人的骨啊,況且尹善若先前活著時的骨,誰知道是個什麼樣子?”

    沈星野揉著眉頭沉默,祝南弦看看他,大著膽子提議:“不若陛下叫鶴鸞衛取來骨殖哄哄她,宋雲初再神通廣大,也辨不出哪根骨頭是尹善若的罷?”

    翌日清晨,一列黑衣的斗篷人腳步匆匆地出了宮,這行人身輕如燕,踏地無聲,晨光照耀之下可見歷歷斑駁鶴紋浮動,為首之人來到宮門,掏出一塊金色令牌,古樸篆書一字“鶴”,宮門守衛立時恭敬行禮,放了他們出宮。

    這樣武藝高強行動有素計程車兵,唯有天子座下的鶴鸞衛。

    他們奉了皇命出宮去城郊的亂葬崗撿骨,古往今來歷代帝王都離不開鶴鸞衛的輔佐,更有人利用鶴鸞衛行監聽探秘之職,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但叫他們做這樣醃髒事兒的帝王,恐怕只沈星野一個了。

    鶴鸞衛曾經司天子依仗,個個都是相貌出衆身材挺拔的瀟灑美男子,就算是被火燒傷的鶴七曾經也是長得清秀周正,現下這些俊俏人物都埋頭在屍骸遍地的亂葬崗上拖著麻袋包著無名屍的碎骨,動作依舊利索乾淨,足見訓練的嚴苛。

    鶴十一從南楚回來以後被鶴鸞衛統領鶴一罰了一百杖,今日也顫顫巍巍跟了來,他猶豫片刻,低聲問為首的鶴一:“大哥,這是陛下的命令麼?”

    鶴一手上動作不停:“哪兒來這麼多話,叫你做便做了。”

    鶴十一想起宋雲初那張憂鬱蒼白的臉,咬了咬牙:“可這兒哪個纔是尹善若的骨頭?咱們總不能隨便拿一些回去騙娘娘吧?陛下也不會同意的。”

    鶴一聞言直起了腰,目光如鷹隼銳利,直直看著鶴十一似笑非笑地道:“鶴鸞衛聽命於陛下,若沒有陛下的首肯,我如何會叫你們出宮?十一,這麼久過去你仍是沒有長進,白白跟在陛下身邊這許久了。”

    怎麼會?鶴十一張了張口,難以置信地想,陛下分明那麼地看重娘娘,為什麼要騙她呢?

    鶴一觀察著他繽紛變換的臉色,提點道:“十一,你記得,你是陛下的人,聽陛下的命,領陛下給的俸祿,就算是陛下叫你護著雲妃娘娘,你也得時刻記住了自己的身份。”

    可就因為這個,他要連同著陛下一起騙娘娘嗎?鶴十一呆呆地思忖,總有一日娘娘會醒悟過來,這樣的聰明人,能瞞多久呢?

    鶴一見他不說話,以為自己的提點點醒了鶴十一,便轉過身繼續拾骨,可下一刻鶴十一就扔了手裡的麻袋翩然離去,他腳下步法靈活輕盈,在林間就如同起落的飛鳥,不一會兒就失了蹤影,有同行的鶴鸞衛要上前追,鶴一嘆口氣攔住:“罷了,隨他去。”

    不知道為什麼到金光殿附近的時候,鶴十一情不自禁放慢了腳步。

    正午的陽光灑在金光殿光芒萬丈,紅色簷角金色的瓦落下一道陰影,宮道上的牡丹花豔豔盛放,鋪到了宋雲初的居所前就變成了白色的茉莉海,鶴十一輕手輕腳走進去,飛鴻在邊上修剪去年冬日梅樹的枯枝,來福在曬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兒,只是沒有那個言笑晏晏的小姑娘在几案邊上喝茶吃糕點。

    他沒來由地覺得落寞,心中覺得宋雲初大概也是如此,於是便想看看宋雲初在做什麼。

    轉過彎就見著空曠庭院裏頭支了張美人榻,約莫是陽光正好的緣故,宋雲初被拉出來曬太陽。

    她就像一張薄薄的紙頭任人施為,瘦弱的身體上罩著一件青紗,斜斜歪歪地靠在竹榻,目光落在前頭的茶几。

    茶几上小泥爐咕嘟嘟煮著苦藥,琉璃盞盛著各色蜜餞果子,這情景仿若冬日重現,只是那爐上本該煮的是熱茶。

    鶴十——瞬間所有想說的話都憋了回去,宋雲初也許聽到動靜,轉頭道:“沒有茶給你喝了。”

    南楚人風雅,以茶待客,這習慣從她自和親來大夏就未改變過。

    可世事變遷,如琢如磨的清都山水女兒身處尊貴的金殿之中,卻再捧不出一盞馥郁的好茶了。

    鶴十一停在梧桐樹下瞧她,勾了個笑:“下次我自己帶茶好了。”

    他完全忘了自己是來揭發鶴一與夏帝的籌謀,只想宋雲初這樣靜好的日子可以再長些,大概是爲了眼下這樣的辰光,高傲的帝王纔要去撒拙劣的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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