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南楚的不堪
鶴十一一下就想到了許是宋家人,可他太久沒看到宋雲初笑了,脫口而出:“鶴十一的鶴嗎?”
宋雲初愣了愣,沒有說話。
鶴十一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手掌趕緊拍拍自己的嘴巴,沉默地挪去火堆邊上看藥了。
早知道他就跟鶴一學學怎麼說話了。
火堆發出噼啪聲,他把藥放涼了一些送進馬車那隻粗糙的小鶴孤零零地呆在一邊,也許是因為宋雲初第一次刻,所以顯得有些呆頭呆腦。
鶴十一忍不住瞟了一眼才把藥遞給宋雲初,然後還不忘在懷裏掏出一把蜜餞,帶著一絲期盼地道:“叫一燃師傅陪我去逛了很久,他說你最愛吃這家的甜蜜餞兒,陛下如今不在,他要我好好照顧著你,小姐可有喜歡吃的嗎,我全買下來了。”
宋雲初看過去,鶴十一手裏一把各色各樣的蜜餞果脯,她又看了看鶴十一那堅持的目光,隨手拿了一粒吃掉。
鶴十一見她不再像前幾天那樣冷冰冰,鬆了口氣,拿著被她緩緩喝光的藥碗,掀了簾子下車。
“給你罷。”宋雲初突然在背後開口。
鶴十一摸不著頭腦,身子僵在原地:“啊?”
宋雲初說:“第一次雕的,不大好看,有人也許不要,你拿去吧。”
鶴十一拿著藥碗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來,他吸了吸鼻子,咧開一個很燦爛的笑,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把那隻小鶴拈了起來:“挺好的……覺得很像。”
然後又補了一句:“尹太醫應該會喜歡。”
木鶴的紋理粗糙,因為身邊沒有工具,所以宋雲初沒有把它打磨光滑。
鶴十一攥著它下了馬車,輕輕合上轎簾。
他現在擔心的卻是陛下吃飛醋了。
第二日一早,鶴十一加快了速度,他們進城歇腳的時候不多,只要走的是偏僻的小路,或者人煙稀少的官道,幾日過去便到了最近的雲州。
雲州此地十分特殊,雖然距離柔郡最近,可是富商不多,當地人多以男耕女織為主,富商官員並不多,也沒有柔郡那樣的世家。
鶴十一走到此處感到十分奇怪,問了當地一戶農家才得知,這裏土地肥沃適宜耕種,又因為離柔郡最近,所以皇家遷移了大批的農戶獵戶來這裏,柔郡世家奢靡成風,有開筵席的習慣,一日便要耗費大量的五穀牲畜,所以單就雲州一地,是專供給皇城的糧倉。
這在大夏簡直是聞所未聞,南楚皇室和世家子弟的奢靡成風由此可見一斑。
鶴十一跟在沈星野身邊,沈星野身為大夏皇帝都沒有如此鋪張浪費,而南楚計程車族竟以其為榮,實在叫人大吃一驚。
“可是你們專供給皇家,也應當是家境殷實富足,為何家裏沒有出幾個讀書人呢?”鶴十一疑惑道。
“讀書是大人們做的事。”農婦恭恭敬敬朝天行了個禮,正是柔郡的方向。
“柔郡有國子監,不拘出身。”宋雲初突然出聲。
農婦說:“這位大人,您是國子監的監生麼?朝廷設的國子監,裡頭全是各個世家子,再不濟也是官商家族的後輩,捐了監生進去的,我們這樣的人家,是進不去的。”
鶴十一進到馬車裏頭對宋雲初道:“小姐,真是這樣麼?都說你們南楚人尚文,可是隻有世家子弟能讀書麼?”
這話宋雲初反駁不了,柔郡有太學,太學裏頭全是皇親國戚,宋雲初原先也要去那邊,可她求著宋瀾去了國子監,那裏的人出身更雜,有商戶家的兒子也有兵將家的子弟,讀書並不比太學的皇子公主差。
但其實在南楚真正的朝堂之上,多是世家子弟,祖祖輩輩做官,頭上沒有幾個誥命也有幾個流爵,有人戲稱,在柔郡砸片瓦,都能砸到一個公爺。
宋雲初難得的有些詞窮,在她恣意的前二十年裏頭並未想過這世上還有人家即使想讀書也無處可尋,這叫她曾經可笑的為國之心又添了一絲裂縫。
這樣破碎、畸形的國家,是她拼了命也要守護的地方嗎?
她一瞬間不敢想,假如她真的那樣順遂地做了官,是不是會和朝堂上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僚們一樣天真、自以為是,被困在高官貴族的牢籠裡永難脫身。
這事情,介子越知道嗎?宋瀾知道嗎?還是說他們都知道,只是不肯說出來,也不敢去改變。
尹善若,宋雲初摸著手裏未成形的第二塊木料默默想,那你知不知道南楚是這樣的不堪呢?而你卻為這樣的不堪付出了短暫的一輩子,你父親、母親、乃至整個宋家,都是。
“十一,”宋雲初劇烈地咳嗽起來,眼角因為疼痛擠出一滴淚,落在了她的指腹,“我纔是最愚不可及的那一個啊。”
鶴十一怔怔地看著她,不敢動彈,那一瞬間他彷彿看到宋雲初把自己慢慢同南楚割離開來,那是一個極為漫長痛楚的過程,就像皮肉凍在冰上一點點撕開,痛但是不得不為之。
固執的以南楚為驕傲的宋雲初還是被壓斷了翅膀,這次不是因為任何人,是因為這荒誕滑稽的世間。
鶴十一想,這就是了慧說的不破不立。
把她打碎,然後才能讓她金剛不壞,單槍不入。
兩人在雲州耽擱不久,走前宋雲初的臉色愈來愈差,鶴十一擔心得緊,快馬加鞭地趕路。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途經一家山林茶驛,綠色茶旗招展搖擺,把自個兒悶在馬車裏許久不出來的宋雲初突然伸了手示意他停下。
“小姐渴了?”鶴十一下馬,拿了碎銀去買茶,詢問,“這兒有綠茶紅茶,小姐喝什麼?”
茶驛的茶客並不多,因為山林之中人煙稀少,過往旅客偶爾歇腳也是坐坐就走,鶴十一他們停下時,只有一桌客人在飲茶。
那方小桌上只一個戴著斗笠的黑衣人,他的面前一個茶壺一隻杯子,似乎非常悠閒,聽到鶴十一說話聲音,黑衣人側了側耳,開口道:“喝什麼茶不都是喝?”